冯瑜 周炜
巍峨的秦岭横在川陕之间，把陕西和四川隔成两半。站在高处往下看，川陕公路就象一条白色的带子，弯弯曲曲地飘在秦岭的沟沟坎坎上。国产解放142卡车哼哼呀呀地艰难爬坡，柏油路面由于连降大雪已完全没有了原来的光坦，积雪被往来的汽车压成一条条的冰棱，汽车行在上面屁股一摆一摆的，让人浑身紧张。咸阳宇通运输集团公司的驾驶员双手抱着方向盘，大睁着双眼，肌肉绷得紧紧的，盯着前面那辆车，不敢快也不敢慢。冰天雪地翻秦岭，若不是有丰富驾驶经验的司机，是断然不敢把车开进山的。但就是在这样的天气，他们还是把车开进了山，而且一开就是33辆。33辆，首尾蜿蜒十公里，披风冒雪，在大年将至的日子往四川开，是脑子进水，还是挣钱挣疯了？
挂地方牌照的军车队
领头的一辆汽车头顶上，一块白底红字的牌子在白雪衬托下格外醒目：陕西省国防交通运输第二营，在军用开道车的引导下引人注目。当车队在小村庄、小集镇一辆辆飞驶而过时，总能招来许多人的观看。这是一支什么样的车队？说是地方的吧，却是军车鸣笛开道；说是军车队吧，却又都挂的是地方牌照，旁观的人看得一头雾水，却不知道这就是陕西省国防交通运输的一次应急保障演练。
元月19日，宇通集团公司的总经理杨光亚接到咸阳彩虹显像管厂的告急，远在四川绵阳的中国彩电龙头长虹公司25寸显像管告磬，几十条生产线眼看就要停工待料，而彩虹厂自己又没有这样大的运输能力把四万只彩管运到绵阳去。临近年关，社会上的闲散车辆都忙着准备过年，没人肯在这时拉着一车昂贵的彩管去冒险翻越冰封雪盖的秦岭大山，再者说现在运一车苹果六千块，而运一车彩管才三千块，这个账谁都会算，找上三辆五辆车可能还不太难，也有拉不上货的车，可一下子要找几十辆车运4万只彩管到四川，绝非易事。于是彩虹厂的人就找到了宇通公司。
宇通公司就是改制前的咸阳市运司，是一个西北久负盛名的老牌国有运输企业，实力绝对雄厚，就看人家给不给运了。工会主席出身的杨光亚总经理略一思索，就很爽快地应承了下来。待来人走后，杨总思前想后，叫来了公司驾校的校长王世民。
“世民，你看就这个事，咱们一定要干好。现在咱们的车都在外边跑，想一时半会儿都召回来不可能，只能用你们驾校的教练车了。挣钱不挣钱先放到一边，哪怕就是赔钱也要保证把这批货送到，这关系到企业的信誉，也是我们集团公司立足市场的优势。省交通战备办公室已和我们联系过了，抓住这个机会进行一次国防交通运输应急保障演练，告诉同志们，要把这件事当作一次政治任务来完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驾校领导很快达成共识，集中了驾校和分校的30辆教练车。21日上午，30辆车全部集中到咸阳驾校，黑压压一片。装好货以后，为每辆车配备了防滑链条和篷布，只等交战办的手续一到，即刻出发。
交战办的手续还没有到，天上又开始下起了毛毛雪，部分驾驶员的情绪有了波动。眼看就要过年了，别人家都在准备年货，我们却要去翻秦岭，那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方，几十公里的冰溜子，轮子挨上去不往前面走，却往两边滑，万一出点事，这个年还过不过？甚至有人说，咱不如到社会上雇几十辆车，一辆车咱给他贴上1000元，咱就不用去了，任务也完成了，何必冒这个风险。驾校的领导心里很清楚，也难怪有的同志有牢骚，这些车都是90年以前出厂的解放142车，车况普遍不太好，教教学员练车还可以，冰天雪地跑长途确实让人捏着一把汗，再说这些车的驾驶员大部分都是教练，已很长时间不跑长途了，这样的车况路况连长年跑山路的司机都发怵，他们又怎能不担心呢？
但番号为陕西国防交通运输第二营的咸阳宇通运输集团公司什么时候在困难面前缩过头？几十年来宇通敢打硬仗已是声名远播，这次运输任务以国防交通演练的方式进行，就是要检验一下这支队伍在突然遇到局部战争时是否能召之即来，是否能拉得出。驾校领导再次向同志们进行了战前动员，要以实战的假设来对待这次演练，不讲经济效益，只讲国有企业的强大优势，只讲解客户的燃眉之急，只讲有力的应急保障。雇车去运，那是什么话，难道战争打到门口，我们能雇人去打仗吗？任何畏难情绪，绝不是宇通人的精神状态。
但无畏绝不是冒失，公司杨光亚总经理再三要求车队一定要安全第一，把车队编为三个排，并临时成立了指挥部，由公司副总马忠贤任总指挥，党委副书记王志兴任政委，驾校校长王世民，副校长毛建亭、王占龙为副总指挥，处理车队途中的一切工作，并随时和公司保持密切联系。
元月24日下午3点，满载4万只彩管的庞大车队，浩浩荡荡驶出了宇通公司大门，向着巍巍秦岭踏上了艰险的进川之路。
壮士笑傲“蜀道难”
“噫吁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李白的一首《蜀道难》，千百年来给陕川之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悲壮色彩。从宝鸡进山的陕川路近年来进行了大规模地整修，有的地段甚至达到了二级公路的水平，但工程尚未完工，而且象秦岭、柴关岭、酒奠梁、剑门关、棋盘关这些重要的关隘依然是山高坡陡，3000米左右的海拔高度险峻无比，来往司机过此，莫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倘若遇上大雪封山，胆小的只好等来年春天冰雪消溶才敢翻越。笔者也是个“二把刀”司机，有一年自己驾车去汉中，事办完毕天降小雪，听过往司机说秦岭已有冰溜子，顿时矮了半截，只好电召单位专职司机坐火车来汉中方将车开回西安。一路上饱受惊吓之苦，从此落下病根，一说是冰雪路便不敢贸然出动，就是这样的路，这样的天气，车上又满载昂贵的彩色显像管，33辆卡车的车队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四川进发了。
当天到达宝鸡时天已黑了下来，按原计划车队夜宿宝鸡，但考虑到第二天早上翻秦岭正是上冻时候，指挥部一商量，决定继续出发，夜翻秦岭。
山沟里的黑夜是凄凉和恐怖的，车灯透过雪雾，照亮的是白皑皑的路面，一侧深不见底的山谷象张着黑色大口的怪兽。司机们盯着前车的尾灯，顺着车辙艰难地前进。车到秦岭脚下，果然出现了冰溜子，指挥部命令，全部停车，搭防滑链条。冰天雪地里，气温已在零下十几度，借着附近小饭馆微弱的灯光，司机们各自为战，为车轮套上防滑链。这些教练们已好多年未使用过防滑链了，但是你搭不上也得搭，在这种情况下不容你有任何埋怨，只能是你帮我，我帮你。铁丝扎，绳索捆，平常十分钟就能搭好的链条，整个车队用了一个小时。9点钟左右，车队开始爬山。前面引导车开路，后面保障车断后，保持速度，稳步前进，50多公里的秦岭，竟走了两个半小时。当最后一辆车到达宿营地凤县龙口镇时，已是晚上12点了。这时大家才想起，中午在咸阳吃的饭，到现在已经一个对时了。
当车队夜翻秦岭的时候，咸阳的杨光亚总经理却是坐卧不安，这样庞大的车队在这样的天气中执行这样的任务，宇通还是头一次。尽管事前已做了充分的准备，但出门由事不由人，五六十口子人，30多辆车，能不能安全到达而不出一点问题，是这次任务的头等大事，万一哪辆车出了问题……他不敢往下想，拿着手机不停地和车队联系，等到车队全部安全宿营龙口时，他才长长出了口气，打电话给政委王志兴，可以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当山里的村庄还在沉睡的时候，车队就出发了。开出不久，问题来了，一部分车开始抛锚。有的水温过高，有的发动机熄火，这些平常只带学员的老爷车，娇养惯了，真刀真枪拉出来，就开始耍开了小脾气。这下子忙坏了收容车，边收边修，前边收了后边收。结果当天晚上就拉开了差距，一部分车到达宁强县的时候，还有一部分则停在了后面100多公里的勉县。真是不练不知道，一练吓一跳，象这样和平环境800多公里的运输尚且如此，倘若一旦发生局部战争，天上的飞机地上的大炮，不被分割吃掉才怪呢！几个人当晚商量，明天宿在宁强的车先不走，等勉县的车赶到集中后一起走，决不能让一辆车掉队。集中后到广元的高速路口汇合，对车辆进行保养，对货物进行捆扎检查。这一招还真灵，在广元经过修整以后，车队顺利地到达宿营地梓潼。
川陕公路经过的梓潼县，汉代就曾在此置县管辖。随着经济的发展，过往车辆的增多，也有一些小旅店，小停车场为过往司机服务。但车队30多辆车，50多个人，要找一个象样的驿站宿营实在是难为了这个地方。结果找了一个地方，叫盛源饭店，倒是怪大，33辆车停在里面满满当当，两个人一间房，没有暖气，没有火炉，冷得象冰窖，被窝冰如铁。第二天起来连洗脸的热水都没有，冷水抹到脸上象刀割一样。指挥部担心大家对这样的条件发牢骚，但出乎意料没有一个人有怨言，大家表现得空前的团结和吃苦精神，令领导们十分感动。
一路风霜冰雪，车队终于到达了绵阳收费站，眼前的景象令驾驶员们眼眶发热。绵阳收费站得知这支英雄的车队过站，在领导的带领下夹道行军礼，欢迎为绵阳救急的陕西车队。汽车一辆辆驶过收费站，收费员们凝神不动，这些曾走南闯北的驾驶员何曾受过如此礼遇，顿时一种国防运输的神圣感油然而生，驶过收费站时鸣笛向四川交通同行致礼，一路的辛劳顿时烟消云散。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只要能得到互相尊重，便是一股无往而不胜的力量。
夜战棋盘关
当秦岭以北雪花飘飘的时候，秦岭南麓的绵阳却是细雨霏霏。正为无米下锅而焦急的长虹公司以极大的热情迎接了这支远征的车队。接着又提出，车队返回时全部装载长虹电视机回西安。这是车队此行没有安排的临时任务，装不装，指挥部请示杨光亚总经理。闻听车队已圆满完成任务，杨光亚整整悬了三天的心才放了一半回肚里，这才是万里长征只走了二分之一，还有一半回程，依然不能掉以轻心，只有安安全全地回到咸阳，才能向交战办和公司交一份合格的答卷。于是他向车队提出，权宜行事，如果风险太大，宁可放空回陕。指挥部几个领导紧急磋商，倾向于装车。一是年关将至，西安市场急需这批彩电，能解一回急就能帮两回忙；二是人家长虹也是好心，拉上回程货也能使公司少亏一些；三是重车翻秦岭相对于空车要把滑一些。方略既定，便要连夜装车，热情的主人请他们休息一天，以尽地主之宜，同志们婉拒了长虹的挽留，绵阳这边细雨不停，秦岭肯定就是大雪不断，倘若雪越积越厚，交通阻断，就只有在绵阳过年了。
回车过了梓潼，不见对面来车，使人越走越担心，根据经验，一定是前面什么地方发生了堵车。到了棋盘关，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车辆堵成一条长龙。堵了多远不知道。好不容易对面过来了一辆车，赶紧上去问司机，司机一脸的无奈，说退回去吧，车一直堵到宁强，七八十里的路他已走了两天。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退不退？如果退回去，谁知要堵几天，节前赶不回咸阳，怎么向公司交待？坚决不退！指挥部一致决定，不怕慢，就怕站，哪怕前进一步都是好的，走一步就离咸阳近一步。司机每人发一包方便面，两个面包，一瓶矿泉水，紧紧跟着车队，晚上不许睡觉，加强巡车，车上拉的都是商品电视机，弄丢了可不行。
夜已深了。冬天的秦岭白天看起来银装素裹，冰棱象一串串玉石挂在山崖，晶莹剔透，路边的枝条上霜雪缠裹，象一条条毛茸茸的尾巴。可到了夜里，恐怖的黑幕吞没了这一切秀美的景色，只听见寒风在空荡的山谷里肆虐，夹杂着冰冷的雪粒拍打着驾驶室的玻璃，直往巡车人的脖领里钻。在这种时候，远行未归的人们最容易想起温暖的家庭。是啊，今天都腊月二十五了，城里已弥漫着浓厚的年气，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搬年货，孩子们的嘻笑伴随着零星的炮仗围绕着家属院，该是多么温馨呀！忙活了一年，谁不想在这时候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可在这冰冷的秦岭之夜，完全象与世隔绝，也不知能堵多长时间……“车动了！车动了！”一声声惊喜的嘶喊拉回了人们的思绪，在这个时候，最高兴的莫过于前车突然发动了机器。赶快发动汽车，挂档，松手刹，踩油门，进一步就离家近一步。
一步一步地挪，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走又不能走，睡又不敢睡，庞大的车队象被缚住四蹄的骏马，困在这万山之中而不能驰骋。80多公里的路程，竟然走了将近12个钟头。这漫长的12个钟头在不足一平方米的驾驶室就象一年一样长，寂寞、困倦、寒冷交替袭来，此时人生最大的奢望莫过于钻进热被窝美美地睡一觉。想一想这么多的同志都在一起，想一想自己是光荣的战备运输演练，再想一想锦阳收费站那庄严的军礼，还有什么苦和累呢？统统一扫而光！
当公路终于消化了臃肿的堵塞后，到达宁强已经是凌晨5点了。
凯旋咸阳
第二天决定让大家多睡一会儿，下午两点出发，翻过酒奠梁和柴关岭，夜宿凤县，第三天翻完秦岭下午就可到家。可是大家归心似箭，到了上午9点，只休息了两个多小时便都起床要求继续出发，于是加油上路。
车到柴关岭，雪越下越大，车轮搭上链条冒雪翻山。有一辆车链条突然断裂，怎么办？副总指挥毛建亭手里提着链条，鼓励驾驶员：“不要怕，往上开，我给你指挥。”说罢跳上驾驶室踏板，一手抠住驾驶室顶的雨槽，一手抓住车厢大绳，大吼一声：“往上开！”汽车隆隆爬坡，雪花扑打着他的脸颊，他大瞪双眼看着路，指挥司机往公路边上开，公路边上是沙石基础，车轮压上能把住滑。“危险呀！”人人心里攥着一把汗，但毛校长镇定自若，终于将车开到山顶，从车上下来人几乎冻僵。
天黑到凤县把车一数，天呀！少了一辆车，大家的头顿时就大了，各种猜测不敢想象，是不是掉到沟里了没人看见？是不是把山民的猪呀啥呀撞了叫人家劫持了？拉了一车的彩电是不是遇上了车匪路霸……不敢再往下想了，赶快派人分三路去找。正着急时毛校长的手机响了，一接才大松一口气。原来这位老兄黑咕隆咚地只看着前车的尾灯跑，跑过车队几十公里人家一停他才发现不是自己人。当即命他就地休息，明天候车队一起回家。
2月1日下午四点半，行程1900多公里，途经两省四区八县的车队在省、市战备办和公司领导、员工、家属的夹道迎接中，终于回到了咸阳宇通运输集团公司的停车场。面对排列整齐鞍马劳顿的远征军，杨光亚总经理只觉鼻子发酸，嗓子里象有什么东西堵着。
“同志们……”他想说什么呢？是说年关将至，同志们接受任务远赴四川为公司解难的主人翁态度呢，还是说同志们在冰雪山路上所表现的大无畏精神，是表扬指挥部奔波千里毫发无损安全归来的出色组织呢，还是赞美国有企业职工关键时刻拉得出打得赢的良好素质呢？在经历了严峻考验之后，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他忍住喉头的哽咽，深情地说了一句：
“同志们……公司感谢你们！”
是啊，有这样无私无畏，无坚不摧的职工，宇通人在市场经济的搏击中，在未来局部战争的考验中，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还有什么目标不能达到呢？
2000年2月1日于西安
车队行驶在细雨霏霏的秦岭南麓。
秦岭之颠银装素裹，积雪之厚为多年罕见。
满载四万只彩色显像管整装待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