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白
临近中午,窗外便热闹起来,夹着碗搭着肩哼着曲的,职工们三三两两兴致极浓开始往食堂奔。隔条马路,与我窗户斜对的,是家个体饭馆,店面不大,就一层,却也挺现代,一律的铝合金门窗,门面墙壁全用彩色瓷砖装饰。再往前,是工厂开设的职工大灶。可年轻的,总喜欢在小饭馆进出;它的自在体面和可口,是不待说的。不一刻,里面传来猜拳的吆喝,炒菜和酒的浓香也弥了过来。我知道,能让年轻人尽兴的,是些普通水酒,只那狂纵的吆喝所产生的诱惑,却深不可拒——我的食欲也开始为之蠕动。
兴兴地出了办公楼,就觉着身后有窸窣之声。回头看,一个上了年岁的男子,独在石阶上席地而坐,脚旁的铝质饭盒,白开水浸了些馍块儿。是个体力打工者。这儿的台阶全是大理石做的,油光铮亮,歇脚再好不过了。走去几步,总有什么牵魂挂魄似的。我又一次转过身,看清了这是一位极瘦削的男子,银发疏疏,目光炯炯,一件褪色了的军装,沾了土迹。我猜不出他的高龄和境况。我知道,小饭店的面,2元钱一碗,大灶的菜只需1元;这点儿钱,他咬了牙不肯掏出——在温饱加小康的现在,这般俭省的人已极少见到,何况一位老者。为谁呢?是久病缠身的妻呢,还是嗷嗷待哺稚嫩的孙?
那以后我去了别处,长者是否继续在那个工厂打工无从知晓,只是那挺着的一头银发、满身的泥土点子和临风把餐的情境长时间在脑子里却之虽去,须臾复来。后来我索性嘱人作一幅画记下此情此境。画师很毕恭,用纯粹的国画手笔将长者描摹的很地道入神,一片秋阳金灿的背景中,苍老却倒坚毅,苦辛尚还乐观,3X2尺的画幅,嵌在一镌了花纹的棕色木框里,题名《秋天的午餐》,很有些“秋来满目金”的气韵。只那灰白的铝质饭盒,如冬日的一道冰冷,一下将画意击得粉碎。我一再感谢画师的精心和劳动,却一直没有去挂它,总觉着有些恐慌和颠倒。我不知道他的孩子和家人们正在何地从何业过什么样生活,也许那猜拳令酒的吆喝声中就有他的孩子……也许他在年轻的时候也曾足足享受过父母给予的纵情潇洒和百般快乐,而今老牛自知夕阳短的他便要天经地义地为儿孙们创造幸福加倍辛劳了……是人颠倒了生活的伦理,还是生活伦理颠倒了人?
我终于把这画送给了朋友,也许它还要被转送给朋友的朋友,但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有人把它悬挂起来。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长者是该享受的辈分,《秋天的午餐》即便没有美酒佳肴,也该有丰盛饭食和欢笑。我倒有些不满画师了,他的大作,让那幅我本来觉着悚然的情绪愈益的“却之虽去,须臾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