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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白帆

2023年10月27日

文/路轲瑜

我的高中时代是在离我家40里外的县城一所中学度过的。那时由于我家地处偏僻,不通车船,家里又买不起自行车,上学校的前15里必须靠脚上功夫,而后25里由于途经一个小镇的轮船码头,如果掏得出3角钱便可以船代步,于是尽管我知道父母的每一分钱都是靠往土疙瘩里拧汗水挣来的,每次回家取粮返校途径小镇轮船码头还是咬牙掏出3角钱。

这是我读高三上学期的事。这天是星期天,下午我从家里返校,刚上路不久,便觉小腹阵阵作痛,并渐渐加剧,不得不坐下小憩。然而就这么一憩,竟让下午仅此一班的轮船擦肩而过。

“这可怎么办?”望着尚剩半竹竿高的夕阳,我如坐针毡,因为学校规定星期天晚上必须到校。

就在这时,河的上游,蓝天碧水间,出现一片白色的帆影。帆影越来越大,原来是一条运输民船,我心里倏地亮起希望之灯,待船行近码头时,我朝着站在船尾掌舵的中年汉子竭力喊叫:“喂,船家,把我带到县城,求你了!”

船头马上往码头靠来,接着“哗”地一声,白帆降下来,船停了。

我上船后感谢他,他说:“别客气了,我们往县城运货,顺路带你,快进舱吧,秋天风凉。”

这时从船舱走出一个中年妇女,微笑着让我进去。我发现舱里有个姑娘在捧着书看。

待我坐下,中年妇女问我:“你在县城读书?”

我说:“是的。”

她又问:“几年级?”

我说:“高三。”

她马上说:“哎唷,巧了,我家闺女也读高三。”接着对姑娘说:“秀秀,别总是看书,跟这位小哥说说话。”

姑娘抬头,一双美丽的大眼朝我看了看,粉白的脸颊泛起两朵红云,接着腼腆地一笑:“你们本学期的课都学完了吗?”

我说已经学完,开始学下学期的课程了。我问她在哪个学校,她说在邻县的一所中学,她家是邻县的。我正欲问她今天是星期天。她应该返校了,为何还在这船上,小腹又一阵剧痛,抑制不住地呻吟起来。

“你怎么了?”母女俩一起到我跟前,关切地问。

我告诉她们是小腹痛得厉害。

秀秀拿来毛巾给我擦一把头上的汗水,焦急地对她妈说:“妈,你让爸把船行快些,早点送他上医院。”

“好,”她母亲爽朗地应一声,咚咚走向船尾。

船速明显加快了,水浪撞击船板的啪啪声既响又密。我的腹痛也愈发厉害。

秀秀不停地给我擦汗,也不停安慰我:“快了,快到县城了。”

天将黑时船抵县城,此时的我已被腹痛折磨得寸步难行,秀秀爸背起我就往县医院跑。秀秀妈也要跟去,她让秀秀留下看船,秀秀不答应,早跑到她妈前面跟我们来了。

到医院,医生诊断是急性阑尾炎,必须立即做手术,但先要交300元钱,秀秀爸问我身上有多少钱,我说只有20元生活费,他犹豫一下,吩咐秀秀回船取钱,同时要求医生立即做手术。

手术很顺利。待刀口剧痛过后,我即请秀秀爸到学校给我请假,并请同学将我的事通知我家,让我爸带钱来还他。他说秀秀在我做手术时已经去学校给我请过假了。至于让爸爸来还钱,他说不用着急,说他看出我家经济窘困。让这笔帐先记着,我的眼睛不由模糊了。

第二天,秀秀爸妈去忙活卸货,让秀秀留下守护我。她给我喂茶喂药端尿盆,我的脸阵阵发热,她却大方地说:“这有什么?你是病人嘛。”

第二天晚上,她爸妈的事忙完了,要返回,到医院接她。她却执意要留下,说我无人照应,她不放心,要她爸妈十天后我出院时再来接她。他们一家人的慷慨相助,已经让我万分感激了,哪还敢让人家再受拖累,我便坚持要秀秀回去,她却笑着说:“我照应你还有私心哩,我想等你好转些帮我学习呢,你难道不愿意?”我一时无措。她爸妈对看一眼,同意秀秀留下来。

秀秀的照应真是无微不至,除了给我喂茶喂药端尿盆,还给我洗脸洗脚,每天买一束鲜花放在我床前,我醒着时陪我说话,我睡着时就捧书学习,夜里和衣躺在租来的又矮又小的陪床上,紧挨我的病床。在我手术后的第三天,秀秀就解开了一直藏在我心里的疑团:“她为什么不上学校?”原来本学期开学伊始她就患了风湿性心脏病,到省城一家医院治疗一个月后病愈出院,医生让她本学期不要上学,在家调养,她就随爸妈上船了。她说她不想耽误学业,想通过在家自学完成本学期课程,下学期返校和同学们一起迎接高考。知道这一切,眼泪在我眼里直打转。我让她马上离开我回去调养,以防太累犯病,她怎么也不答应。我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让她提出自学中遇到的难题,尽我这个三好生之能帮她弄懂。

转眼间10天过去,我康复出院了,秀秀的爸妈也来接她了。送他们到码头,我流着泪向他们告别,在和她握手时,抑制不住地说:“秀秀,咱们明年在省城的大学里见,好吗?”秀秀激动地说:“好,好!”

他们一家登船了。随着白帆升起,船离开了码头。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缓步走向船舱的秀秀,觉得心里有根线和她牢牢连着,她和我的距离渐远,我的心就愈发被扯得难受。忽然觉得这10天太短太短了。就在秀秀举步进舱的那一刻,她忽然停步,转身默默地看着我。我分明看见她的脸颊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珠,我的心一热,眼泪夺眶而出,忘情地挥手喊道道:“秀秀,多保重!”她也向我挥手,哽咽道:“你……你也保重!”

这年一放寒假,我就怀揣父母向亲友借的钱去邻县某运输船社向秀秀父母还钱,这个地址是秀秀告诉我的,尽管我知道她家的船漂游不定,可能会扑空,但我还是来了,我要看望这一家恩人,看望时常走进我梦中的秀秀。然而,我真的扑空了,船社的干部沉痛地告诉我,20多天前,他们一家在一次远程运货返回途中,不幸被大风刮翻了船,一家三口全部溺水身亡。这一晴天霹雳让我悲痛欲绝……

后来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大学4年,每到星期天我都要到长江边遥望江上的白帆,寄托我的思念。毕业后参加工作,我也特别爱到有船的河上看帆,因为白帆下曾经有过秀秀一家,有过秀秀。再后来,河上只有隆隆的机声而不见了白帆,我就叠纸船往河里放,默默地看着它被风儿吹着远去。

远去的白帆,永远航行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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