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明
四年前，我借居在城外农舍，房屋一面公路，三面水田，离屋后三十步有一个池塘，里面有着许多青蛙，傍晚时分，青蛙们最为放肆，总是吼叫个不止。
这池塘的青蛙精气神十足，肺活量特大，竞争意识强，一个比一个叫得欢，没有累的迹象。初听感觉就是新奇，再听让人烦躁，多听产生幻觉，以为那池塘就是乐池，声声蛙鸣，曲曲清唱，让人陶然如醉。
自有蛙声相伴，我思绪流淌，句句心语抖落纸上，文友们夸我如有神助，笔墨有了鲜活清丽之气。我把池塘介绍给他们，大家都说蛙声比市声更清纯，还能治病，诸如胸闷、忧郁、神经衰弱等，一治一个准。此外，人在蛙声里久呆，也便有了蛙性，个个嗓子发痒，忍不住学着青蛙大吼几声，顿感神清气爽，心胸开阔。知者皆以为奇。
消息一传开，常有三三两两的人来池塘走动。有一次，我看见一对情人在池塘边亲嘴，蛙声里他们的胆子似乎更大些，亲热的情形比电视里的还来得真切、在这个时候我只好偷偷离去。毕竟不是看电视，继续窥视，就不道德。
前两日，心里颇不宁静，忽然想起久违的池塘，急着去看时，农田已成平地，高楼正在凸现。几台推土机来来往往，把土推向凹处。我努力寻找着池塘，不显眼处剩下一个小小的水洼，水洼里尚有动静，俯身细看，真有一只青蛙在跳跃。这只青蛙大概正值壮年，瞪着一对凸圆圆的眼睛，注视着我，充满敌意，似有悲愤，还有渴求。这大概是池塘里最后一位留守的勇士吧，它是不愿意离开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吧？然而一只青蛙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它没有自卫的武器，有的只是微小的身躯，又怎能抵抗现代文明的进攻！？当推土机再次轰响着逼近水洼时，我睁大眼睛，目睹了一只青蛙猛士悲壮的殉职，转瞬间，水洼没了，青蛙消失了。这一切来得那么自然、突然。当推土机离去时，一切又归于平静。
少时，土堆里有所动，这只青蛙居然奇迹般地从土缝中向外爬，但一块石头压得它无法再挪动一步，前身奋力伸展，后腿却象被拉紧的绳子，凸起的两眼几近迸裂。我心为之一颤，忙搬动石块，它得救了。它拉直的后腿已无法再收回，却依然在向前爬行。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幕，毫不逊色于人类英雄的壮举。
这位最后留守的勇士，大概已明白无法守住自己的家园，拖着受伤的身子试图逃离给它带来灾难的土堆。我用手帮它一点点向前挪动。一位看工地的民工说：“你来晚了，前几天向池塘填土时，好多青蛙被迫上了岸，听说城里人喜食青蛙肉，还是一道名菜哩，许多宾馆餐厅花高价收购，附近一村民捕着不少，卖得三百多元，高兴得不得了。你如早来，定有所获，回家给小娃清炖吃，是大补。”我默然无语，迷朦的两眼盯着那只受伤的青蛙在土堆上翻滚……
这一夜我无法入眠，我在设想着没有蛙声的未来：池塘消失了，田野离去了，绿色撤退了，到来的是高楼，是现代文明，是钢筋混凝土植物；情人们已不需要在蛙声里狂吻，那高楼里传出的流行音乐远比蛙声令人迷醉。
我无法拒绝都市生活带来的太多实惠，但我更无法忘却对蛙声的思念，虽然那只受伤的青蛙可能早已死在逃亡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