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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等舱

2023年10月12日

散文□文/黑白

我常常想起七十年代,那是我的童年时代:秋天,乌柏叶红了,地收净了,高天上无数大雁日夜啼鸣着往南飞,它们甚至像乌云一样能遮住月亮。很快,第一场雪下来了。母亲总是选择这时候出门,从芜湖坐轮船去汉口父亲哪儿过年。父亲是水手,常年不回来。

我们总是买五等舱的票,母亲牵着我,我牵着妹妹,妹妹牵着更小的妹妹,每人手里还提着香油,五彩的大阉鸡,腌鹅,糯米团子,在寒风中抖抖索索登上船。江边芦苇好多啊,芦穗拂在人脸上像缎子一样,渔民用稻草扎着大毛蟹卖,二元钱一篮子;岸上老钟楼歪歪倒倒的。一进五等舱,哎哟,真暖和,气味也真难闻:卖鱼贩虾的,说书算命的,黄梅戏草台班子背着红红绿绿的戏服和道具,花旦和小生在暗送秋波;老农挑着菱藕,山民背着柿子毛栗子;不知谁的小猪仔从筐里逃出来,引得满舱人乱追。我一开始总是不适应这种场面和气味,但只要过一会儿,一小会儿,你就闻不到一丝臭味和人的体味,只有一种温暖的绵厚的潮湿的气息包裹着你,托浮着你,让你情不自禁沉湎于其中。汽笛一声呜咽,船开了。船一开,五等舱就更热闹,耍杂技的,练气功的,唱小曲的,卖小吃的轮番上场。只见大肚子壮汉一运气,红缨枪都被顶成一张弓了,却怎么也扎不破他那毛肚皮。说大鼓书的一敲鼓,真要把人耳朵震聋。一对男女挤在一堆动手动脚,女子捣他一下,嗔道:死样。孩子们追逐着卖小吃的,串串豆真甜,五香螺丝好辣,大麻饼里有老大的冰糖——麻饼里好像有瞌睡虫,我们一吃就困得要命,母亲顾不过来,邻近一个大爷揽住我,我就依在他们油腻腻的破棉袄里睡着了。有一次半夜醒来,我发现自己正贴着一位大娘暖和的肚腹,吓得我赶紧闭上眼,继续再睡,大娘的怀里可真暖和啊。我们每回总能遇见一个唱黄梅的女孩,穿一件蓝底起小白花的外罩,辫子上扎着红头绳,她总是拿筷子敲一只瓷碟,嗓音清亮婉转,从“手拿碟儿”一直唱到“月儿弯弯照九洲”。一个男人给她拉胡琴,经常打她。有一个晚上,下大雪,船过小姑山时,我看到她一个人站在船边,脸上挂着泪滴。我说,天太冷了,你不冷吗?她指着迷茫的江岸说:那是我的老家,我有八年没回家了。我从小就被我娘卖了,我有个小弟弟叫元宝,我真想他。我似懂非懂,从船尾转来,她竟伏在船舷上睡着了。我怕她掉入江里,又不敢碰她,就一直守着她。雪下得好大呀,她的头发,我的身上,都落着一层厚厚的雪。

成年后多次在长江上旅行,我总是怀念着从前的五等舱,怀念着那些坐五等舱的小人物们,我一直是他们中间的一员。五等舱,现在它已经成了我的一个解不开的情结,成了我写作,思考,为人的视角与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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