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文/刘殿学
徐小撂五岁时,腿摔断了,长到了十几岁,走起路来还是一条腿往前跨,一条腿往前撂。
撂子腿不行,脑子不笨,从小学过裁缝,抓剪捏针,大缝小补,样样会,一条腿踩起缝纫机来,比两条腿踩得快。撂子看看村里能走路的年轻人,都去了城里,他也想去,自己有个手艺,有人要的。可妈不让他去,说腿不便当,难找事。他偏要去。说找不着事再回来。反正要去城里看看。
从村子到城里,七十多公里远。天热,中午,汽车要停下来歇晌,吃饭。撂子舍不得买饭,就到路边的水泵房去吃干粮。
水泵里冒出来的水,是地下水,凉,比卖的矿泉水还好喝。撂子喝饱了水,就倚在树荫下眯。开车师傅说,停车吃饭一小时哩。
眯眯眯眯,撂子就眯过去了。眯得那样安祥,那样甜蜜。充满青春活力的脸上,浓眉紧合,嘴唇有棱有角,很好看。不看腿,根本就不像个身有残疾的小伙。
这时,吃过饭的乘客,三三两两,走到树荫下灌水,搓毛巾。一对中年夫妇,搓搓毛巾,看看一边的撂子。女的对男的说:这小伙多像我家顺子!哎!我家顺子要是好好活到现在,也跟这小伙一样大了!
女的说完,男的叹了口气,说:还说这些干什么?人,不是河里死,也是岸上亡,都怪我们没福,那条大渠修起来,谁也没掉进去,就该我们顺子掉进去呢?
女的又对撂子看看,对男的说:“他爹,这孩子咋这么像我家顺子呢?你看那脸,多可人!等他醒了,问问他,愿不愿意给我家做干儿子?只要他答应,要什么,我都愿意给,我们都快五十了,留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哎!
男的对撂子看看,说:别说疯话了,你看他这腿,一条粗一条细,说不定是个残疾人哩。
残疾人又咋啦?只要娃娃懂事,我不嫌。
正说着,一高一矮两个老板模样的男人,走到水泵下来洗脸。洗完脸。抽烟。看见树根下倚着小伙,高个儿老板说:嗳,这小伙码相不错,挺甜和的,把他要到厂里,肯定能顶起一台机子。看他身子,出三十年活没问题。
矮个子老板看看,说:算了算了,没看见,腿有毛病。
腿有毛病那咋?坐机子,又不要他上台跳表演。
矮个子老板,撩起一毛巾水,对那边汽车看看,说:快走吧。车,发动了。
不一会,汽车开走了。
车开走了,撂子还没醒。笑魇魇的脸上,甜甜地做着他的城市梦。
一个姑娘,走路走热了,也到水泵跟前来洗毛巾。一边洗,一边就拿眼看着撂子,看了好一会,瞅见四处无人,那姑娘就到草棵里捏了一把花来,放到撂子旁边。然后,一步一回眸地走开。
撂子睡醒了。撂子一醒就吓坏了——汽车开走了!没车咋进城呢?好在离家还不是很远,回去吧,还是回村子吧。妈说得也对,自己这样子,到了城里也难找到事做的。撂子很伤心。
这时,在路那边卖凉茶的老大爷,招招手,让撂子过去。
撂子就过去。
老大爷说:孩子,别难过。别往回走,人要往前走。没钱,我这儿有,拿去打票。后边还有两趟车往城里开哩。
撂子很感动,说:大爷,不是。不是没钱打票。我妈本来不让我进城,我腿不好。
没事孩子,腿不好,只要人好。人好到处有人喜欢。你刚才睡着了,有好几个人在你跟前说话夸你哩,我都听到了。还有一个姑娘,偷偷地把一把野花儿放到你身旁,看到了?
没。撂子转脸去看那野花。一掉头,看见一辆往城里开的红色大客车,又在车站那边停下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