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文/赵琳
那年秋天,一辆挂着蓬布的解放牌汽车把我们二十多个陕西“愣娃”拉到了一个陌生的山头上。一排排干打垒式的营房孤零零地屹立在山窝里,房的外表很破旧,墙皮也多处剥落,坐了两天两夜汽车的我正迷惘着,几个老兵很利索地把我们的行李搬进了破旧低矮的营房里。就这样,温暖的军营里又多了新血液。
北方的冬天怎样寒冷,我茫然不知。刚立秋不久,连队门前的几棵白杨树叶却被飒飒秋风一扫而光,光秃秃地站立在那里,几个灰不溜秋的小麻雀在树杈上嬉戏玩闹,喳喳地叫个不停。不几天,母亲就来信了,很有远见地说,北方很冷,怕儿站岗放哨脚冻伤,特地纳了一双棉鞋。母亲信中说,“棉絮是新花、鞋面是姐姐挖药挣的钱扯的。天冷了,穿上它。”尽管那时家里还不富有,母亲还时刻想着千里之外的儿子,我好感动,好兴奋,可怜天下父母的心。
一个星期天上午,我兴奋地跑到十多里路的乡邮电所取回了母亲寄来的棉鞋。回到班里,大家奇异的目光从不同角度审视我打开邮包。“嘿,还是纳的鞋底,真土。”班里的一名从北京入伍的新兵说。刚从连队开会回到班上的班长,不问青红皂白劈头就发起火:“好啊,你一个新兵蛋子,到部队没几天就想搞特殊化,谁让你寄棉鞋的,别人没冻着,就冻着你?收起来,不然寄回去。”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棉鞋是穿不成了,提包里又放不下,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一针一线纳的棉鞋,我担心寄回去,会伤母亲的心。于是,我买来一个厚厚的塑料袋子把棉鞋放进去,压在我的提包底下,一段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起它。
天说变就变,国庆节刚过不几天,天气突然一下子冷得出奇,早上起床时,先是一阵秋雨,过后雨停雪来,天地间霎时茫茫一片,白雪皑皑,真不敢相信,这样的时节会下雪,在家乡还是很暖很暖的天气啊!
气温突变,使我们刚来山头的新兵始料不及。天冷了,训练照常进行。站在厚厚的积雪里,冷气直往上冒,上下嘴唇像机关枪似的打着冷战。一些胆大的新兵悄悄地问班长生炉取暖可否,班长说,再过半个多月连队就统一取暖了。我们天天扳着指头数日子。
夜沉沉,风峭峭,我们常常是穿上绒衣裤,蒙头蜷着身子睡在被窝里等天亮。
有一天早晨,班长的脚冻伤了,走起路来拐得很厉害。据说是当新兵时得的,天一冷就犯。看到班长有时痛痒难受的样子,我的心里直发怵,怕得班长一样的病,成了老毛病不好治。那夜临睡时,班长还在一个劲地用热毛巾烙着冻伤的脚,我轻轻地走过去对班长说:“把那双棉鞋拿出来穿上吧,暖和得很。”班长愣愣地坐在床边瞅着我;没有说什么,一会儿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那夜,班长睡得很香很甜。
往里的日子里,那双条纹棉鞋成了班长的好伙伴,日子久了,班长冻伤的脚好了起来。但天太冷,班长怕冻伤了我的脚,便执意把棉鞋还给了我。我又让给了别的战友穿。后来,这双棉鞋成了班里的“公物”,大家都很爱惜它,宝贝它。
那年冬天到来时,班长就要退伍了。临走时,他特意把我叫到连队的贮藏室,指着一个不太大的空木箱子对我说:“专给你留下的,好放那双棉鞋,谢谢你的母亲……”说着老班长的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淌。
岁月如梭,一闪几年间过去了,那段温情的日子,那段难忘的岁月,那双容纳母爱的棉鞋,时常萦绕在我的脑际,成为我一生美好的回忆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