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雷钟哲
一次周末,母亲用蚂蚱菜摊煎饼,又用扫帚菜的嫩叶蒸圪塔,佐以蒜泥和几味调料混而合之的醋汁,从西安回来的女儿吃时馋涎欲滴赞不绝口,说是绝对正宗的绿色食品。我就弄不明白,两种野菜,既非奇珍盛馔,更非满汉全席,何必为此馋态可掬呢。
仔细琢磨,我对野蔌之类所以淡漠,盖因早已吃多吃怕了的缘故。三十年前的那次自然灾害发生时,我正是十多岁的少年,当时,真不知哪根筋抽的,连城镇居民也吃起了集体食堂。一次吃米饭,里边混有很多煤渣,据说是运输时污染所致。面对已经蒸熟盛进碗中且还定量供应的饭食,真让我欲食不行,欲罢不能,就差面碗而泣了。记得当时,大姐的儿子放在我家,家里哪里又有什么滋补营养品,为了不使他饿肚子,我们每次从食堂领回“扛子馍”,都要先切下一头给他留下,剩下的为塞饱肚子,就揉成馍花拌以野菜,其味苦涩,难以下咽。记忆中,我那时读书之外的主要任务就是挖野菜,灰条、刺棘、苦蓿,是我猎取的主要对象,苜蓿、蔓青之类,有时是要悄悄为之的。当时,饿字当头,因饿而采,愈饿愈采,直到困难时期已过,我家竟还有几大筐晒干的野菜不敢丢弃。说来有趣,当年有一种熟饪新招叫“南瓜盖被”。做时先把南瓜切块,置于锅中,放盐加水,然后再把擀好的面整块覆盖其上,用火煮熟,此种方法,曾当作节粮妙招而大加推广。
这也难怪,那时政府实行“低标准,瓜菜代”的政策,连伟人都同甘共苦,倡导“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何况布衣小民呢。那时不仅缺粮,与粮有关的煤也供不应求,我和大姐夫拉着架子车从西安往三原家中送煤,走豁口,过渭河,一百多里,几乎走了一天。现在家里做饭,淘米舀面,谁不是凭感觉估摸,可那时谁敢估摸,每月二十多斤定量,为避免寅吃卯粮,不少人家增添衡器,我家的一根杆秤,即是那时炊事辅具。
我有一个做厂长的朋友,电视台为制作节目,记者到他家的餐桌上现场采访。他说起改革开放前的一件往事:那时凭票买回来的一点肉舍不得一次吃完,就切丁炒成臊子,吃面时调上一点,没想到天热,几天后臊子生蛆变质,只得忍痛倒掉,此事让他心疼了好长时间。记者于是就问:为啥不买个冰箱?这记者大约也和我的女儿一样年轻,他忽略了一个事实,三十几年前,中国的普通百姓,几人有过冰箱的概念?
别说是冰箱,为买几斤豆腐,我曾半夜爬起来去蔬菜公司门前排队,买回来煮熟后放在院子的石头上让刺骨的北风进行冷冻“加工”,以后熬菜时放上几块以打牙祭。也许有过这些经历,每当看到孩子在餐桌上挑三拣四或抛洒饭粒时,就免不了嘟噜一句“没饿到皮上”,可在心底深处,还是羡慕他们生逢其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