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三余
“是生,还是死?”今年高考的话题作文“心灵的选择”,似乎是哈姆雷特灵魂自我考问的重复,却又不是:
一个登山者,途遇暴风雪,几近冻死,但仍坚持走着,后来碰到一个快要冻死的人,“心灵深处翻江倒海之后”,他救活了他,“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困境”。
独自一人,登山冒险,体现了硬汉大无畏的气质;路遇风雪,不改初衷,是咬定目标不放松的舍生取义;生命攸关,他人第一,完成了舍身成仁的壮举。末了,是中国人向来喜欢的大团圆式的传统结局:助人者天亦助,好人终有好报。
一个完善的道德故事,一个完美的救人英雄,看了却怎么都觉得别扭。应该说,同所有的故事一样,这个故事也应毫无例外地来源于生活的真实。恕我饶舌:伴随着西方工业革命兴起的登山探险,可曾有一人独自完成登上世界第几峰的哪怕是唯一的一次记录?众所周知,登山是人类挑战自然、最具有冒险性和牺牲性的活动之一,它所必须的后勤供应、通讯联络、线路勘测以及衣食住行,依靠团队组织的力量方可实施,而决非一人力量所及。冒险性,写在长长的登山队伍罹难者的名单上;挑战性,是人类依靠集体才所具有的力量。它所反映出的十八世纪以来工业社会的特征,正如约翰奈斯劳斯在《大趋势》中所说的:“社会化的大生产,不仅生产出了标准化的产品,甚至制造出了‘标准化’的人——人们的价值观念、行为方式、生存状态,如出一辙。”换句话说,笑傲江湖的独行侠如令狐冲,只能是冷兵器那个时代才可能出现的人物。一代科学巨匠爱因斯坦和革命导师马克思,他们之所以取得划时代的成就,也是因为他们站在了资本主义工业革命这一“巨人的肩膀上”,不可避免地打下那个时代的色彩。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既然登山者这样“一个人”在实际上子虚乌有,那么,由他所展开的故事以及所表现的诸种美德岂不成了海市蜃楼?美则美矣,只可惜是虚幻的。面对这样一个登山救人英雄,不禁使我想起了数十年前在小学里老师常常给大家出的作文题:记一次(件)有意义的活动(事情)。我们的作文呢,便不断演绎着“我在马路上捡到一分钱”的胡诌瞎编。老师的这一命题不断重复,我们的“好事”也就永远做不完。这和登山者故事的内核并无两样:一样的道德文章,藏匿在价值判断后面的所谓“意义”大于一切,高于一切,而故事本身的真实性,对不起,我们完全可以忽略不记。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直面死亡,这无疑是任何人无法回避的一个沉重的话题。现在好了,就象我们当年的作文一样,登山者的虚拟化,就这样把“作文”和“做人”生硬地掰开了。人对死亡的本能恐惧感,也就此而被大大淡化。我怀疑,就生死这个话题的“心灵选择”而言,考生们的文章即使花团锦簇,却难以写出对生命体验的真实情感。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百日维新失败之后,康有为在英国人帮助下逃到香港,梁启超在日本人帮助下逃到日本,当时有人劝谭嗣同也逃亡国外,被谭坚决拒绝:“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从嗣同始。”古今中外,一百多年来,为真理献身者,为科学殉道者,岂止是谭嗣同这样的伟丈夫一人!这里,我还特别想说说身边的一个人,一等功荣立者杨勇同志,现任西安铁路公安处刑警支队一大队副大队长。几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在西安车站巡查。一名歹徒抢了一个旅客的提包夺路而逃,杨勇奋勇追击,拦住了歹徒去路:“我是警察!”话刚落音,亡命徒就拔出了子弹早已上膛的手枪对准杨勇,杨勇一步上前夺枪,就出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意外:他的食指,无意中塞进了那手枪的扳机里!手枪一哑火,杨勇顺势把歹徒撂翻在地,夺下手枪,制服了这个流窜各地罪大恶极的在逃犯。次日早晨,我问他:“你当时想到了什么?”杨勇答:“什么也没有想。来不及想。”面对经过生死考验的杨勇,你能不感叹,这才是真正的英雄!一句闪耀着人性至善至美至真光芒的朴实话语,又给我们留下了多么大的思维想象的空间!我们的出题先生,怎么对这些个可歌可泣有血有肉的真实故事就视而不见呢?
从去年“诚信为本”高考话题作文的写真,到今年“生死抉择”故事的画假,我不能不问,这该不是一种颠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