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文/孙军
我的领班姓包，男性，年近三十特爱追姑娘。我能理解，并且如有可能，我很愿为他变出一个爱他爱得发疯的姑娘来。遗憾的是，他不知道我的心思，却警告我：“甭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小心我炒了你！”这话不很友好，也令我很不安。
炒我，就是炒我鱿鱼。老实说，这个下作不算什么，但要糊口又不能不算什么。一年以前，我只身入京联系工作，磨破嘴皮磨破鞋袜磨破我羞赧没一家单位要我，我就拣破烂，苟且偷生。苟且了一段时间，京都大饭店开业了，据说大大小小的人才缺了一大堆。合该我时来运转，饭店确实急需人才，凡是去应聘的，不管大小胖瘦一概收下。
我被管事部收入，具体负责第五楼的环境卫生。第五楼的走廊又宽又长，两旁的大小房间仿佛入了故宫七拐八绕不知有多少，搞环境的就是擦净它们的地板并保持永远清洁。这是很累的，也不如拣破烂自由，但比较体面，收入也多些，我就以为前途挺光明的。
然而，包领班是个黑暗。他是管事部第五楼的领班，脸面一般，只是生满了青春痘，红彤彤的，摆在东山头就是一颗初升的太阳。太阳温度高，他的头发被烧得黄灿灿的，又被他弄得奇奇怪怪的，左倒一片右披一片前额爬两绺。他差不多是领导，就很闲，就弄头发，就红了太阳脸照姑娘追姑娘。
第五楼的女服务员有数十个，个个好身条好姿态充满青春活力，几乎个个迷人，他那红太阳就照照这个晃晃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我能理解，很怕碍了他的眼，一向躲之唯恐不及。但女服务员的工作范围正好是我工作范围的一部分，不易躲开。他就因为我旁观旁听了他和女服务员的那点事，对我就没有好脸色，那太阳似的痘脸对我一向是青的。我知道，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被炒了鱿鱼。然而，只要工作着，就躲不开他和姑娘们，就要碍他的眼。我有什么办法？也许上天佑护像我这样的小人物，茶炉房的水箱竟漏了水。这无疑是雪中送炭，我找了把拖布躲进去沾水，——沾老半天，暂时能不碍包领班的眼了。
这天，我象往常一样在茶炉房，翻动着置在水箱下的拖布。前几天，水箱的漏水点点滴滴，今天连成一条细线，从水箱窜至铁桌子然后坠在拖布上。我手里攥着拖布把儿一边沾水，一边暗自企盼：包领班最好能尽快发生一点什么事，比如爱情上获一个大丰收啦，一病不起啦，或者干脆就……
我正胡思乱想，感觉茶炉房门口有人，忙回头，包领班正立着，痘脸青着。“水箱漏水。”我忙解释。他看了看我，瞥了瞥水箱，一步跨上铁桌子，揭开铁盖子向里张望。他探头探脑了一番，盯着墙壁琢磨了一下，潇洒地摆了摆奇奇怪怪的黄发；“找根棍儿来。”我忙找来一根带勾的铁棍儿。他捅勾了半天，那条细线依然不止，热气却蒸得他太阳脸愈发鲜红，仿佛刚从海上升起，有些臃肿。他又捅勾了一番，依然不能止住那水流。他欲罢不能，狠命地捅狠命地勾，突然，一股强水射出，直向屋顶。他猝不及防一下从桌上跌下来，扑翻我一同滚出了屋外。幸而我们都没伤着，他跌白了脸，我跌笑了心，一同怔怔地看水箱。那水箱咝咝地呜叫着，水柱狠命地射在屋顶上，热气弥漫了整个茶炉房，并汹涌而出。他慌里慌张，门口旁转了几圈儿，水淋淋地跑了。
不久，高经理跟着他跑来，看看房里，不敢入，转脸问我：“怎么搞的？”我正要张口，发觉脸上有些痒，瞥了一眼，包领班头发纷披，两只火辣辣的眼正盯着我。我支晤着说不出话来，高经理焦急地转脸向水房里张望，不再问，包领班抹了一把黄发向后披去，又在我的肩膀上捏了一把。
茶炉房涌出的先是热气，后是凉水。专管水箱续水的开关竟然坏了，拧不动，象是焊结住了。大家一筹莫展，任凭那水源源不断地漫延，延到走廊的东头涌入餐厅里去。四楼打电话问五楼的水怎么回事？三楼跑上人来……直到水电组的刘师傅跑来，水已光顾到一楼，气昂昂地准备冲向大门外去了。
这是个重大的责任事故。高经理专门召集管事部门第五楼的所有工作人员调查这事，当然，主要向我调查。我一口咬定：水箱自己漏水先是点后是线然后突然喷射。高经理反来复去问了几遍，我不改口。于是，大家一总结，责任在水箱的质量，同管事部没多大关系。
依照我的心愿，当然希望包领班倒霉，但我觉得不说出事实为好。事实上，我这样做是做对了。漏水事件以后，包领班对我的态度明显改变，青春痘不再发青，微红了，并透出点点笑意。这让我心里痒痒的，颇舒服。
但我的舒服没有继续多久。漏水事件的半月以后，高经理叫我到了他的办公室，说我被解雇了。我很吃惊：“为什么？”“不为什么，以前我们人手不够，现在我们人手够了。”高经理平淡地说。仅此而已？不可能吧。我忽然想到包领班，一时气愤想把漏水事件的真相说出来，却又很犹豫：该不该说呢？
高经理盯着我问：“你在想什么？”我愣愣地答：“没想什么，我只是想……”“我们就谈到这里吧，我还有事，你是不是可以走啦？”我忽然觉得：晚了，一切都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