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宝寅
高压水枪
一辆“泥甲车”停在城外的“洗车处”。
它其实是辆小面包,刚从山里下来;因山里下了雨而路泞泥滑,所以搞得遍体泥污,连窗玻璃也几乎被泥浆遮覆,简直难识其本来面目了。此时,稀泥早已风干,变成了一层厚厚的硬壳,确如给它披了一副泥制的铠甲。
洗车人拿起高压水枪,对着泥甲扫射过来。立时,枪口喷射出了水的子弹,它如雨如风如霰如雾,飞漱激箭,映日耀虹。但它却有强猛的劲力,击触处,泥甲始斑驳,继崩坼,随即狼藉流淌、纷然坠落……啊!一点解甲,一片解甲,整辆车的泥甲剥释净尽,而且,连原有的积垢藏污也一概扫除了。只是片刻功夫,小面包还原其清秀俊逸的面目,而且更光鲜净洁,招人喜爱了。
我少见多怪而问洗车人:水枪喷出的小小一束水,何以有那么大的力量,去甲垢如风扫残云?洗车人告诉我说:这算什么?只要压力足,水枪喷出的水还能切割硬物呢。现在采煤,也有用喷水采割法的呢。我恍然有悟,又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水,无色无彩,近乎无“质”,头发丝可以穿透它,一张落纸可以分隔它,无疑算是极柔弱的东西了。然而予之压力,滴水可穿石,巨瀑可以推动笨重的机器;高压水枪,可以洗车,可以切割,可以有更多的益人惠人之用……
现在常听人感叹,学习紧张,工作紧张,家务事紧张,一句话,生活压力太大。对比,我亦深有同感,但我仍愿将高压水枪的启示讲给这些朋友。
春日游
春光撩人。与几位朋友出城踏青。
穿村庄,入荒野,弃车辆,徒步行。路越来越难走了,小径坑坑洼洼,田埂曲曲折折,时有沟沟坎坎,偶逢深渠浅溪,更有那磳棱之石块绊脚,横伸之野刺牵衣。然而,朋友们却兴致勃勃,又说又笑,钻树丛拨野刺如燕子分花拂柳之潇洒,迈沟坎跨巨石似扭秧歌跳芭蕾之轻盈。瞧大家神采飞扬的样子,简直比徜徉于王府井、南京路更有兴味。
进入一片河滩,茫茫白沙在太阳下闪闪烁烁,十分好看。朋友们更兴奋了,竞相在沙窝里奔跑起来。沙子太松软,一脚下去,陷没足踝,跑不了几步,鞋里塞满沙粒,硌得脚疼。有人甩掉鞋袜,赤脚跑呵笑呵;有人却连袜子也顾不得脱,跑得更欢,笑得更脆……一位文静的姑娘没有疯跑,而是赤脚在沙子里缓步走着,似在体味酥软的沙子按摩足底的新鲜感觉,似在联想这荒野小路的别一番滋味。果然,她情动于中,启朱唇,扬清歌,唱起了“走在家乡的小路上……”我也砰然心动,被这歌声带入了遐想:几年前,有个在我单位干临时工的姑娘,咋也不愿穿高跟鞋(其时最盛行高跟鞋)。本来按她的身材,穿上高跟鞋更能增添几分魅力呢。许多女同志劝她买,她不;送给她穿,她婉拒。问其所以,她说自己终究要回深山里的家乡去,那里路无三尺平,天晴如刀,下雨如胶,高跟鞋穿不成。啥时山里修了平坦的水泥路,她才穿。听者皆唏嘘。一位“哲学家”趁机发表演说道:“这就是文明和荒蛮对于人的影响嘛!……水泥路相对于黄土路,无疑是现代文明的标志嘛。”但我想:这个“现代文明”,城里的朋友们为什么并不眷恋?难道仅仅因为城里人天天走在“文明”路上厌倦了?“荒蛮”的乡间小路,为什么不仅使我和朋友们饶有兴味,更让文人骚客情有独钟呢?试想,有多少诗词歌赋、画卷摄影,吟哦状绘的不是险山恶水、穷僻乡野、羊肠荆棘路,深涧独木桥呢?以宽阔、平坦、笔直的水泥大道入诗入画者,鲜矣哉!
我还深思:按西方人近来的环境保护观点来说,太多的水泥建筑物等同于沙漠化。荒蛮的“沙漠化”,与象征现代文明的水泥路,这二者的距离有多大?可否说,“文明”过了度即退归“荒蛮”?那么,这个“度”如何把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