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水生
出人意料的是，在与洪伟断绝交往10多年后，我竟收到了他发自南京的信。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几难辨认，还夹寄了一张已经开始泛黄的照片，那是我与洪伟在大学的绿茵场上被人抓拍的合影，洪伟在信中倾诉道：
“……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们。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在为自己当年的自私和卑鄙而深感内疚和悔恨，并因此倍受心灵的折磨的煎熬。对你的伤害以及纯洁友情的丢失，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我曾无数次地想求得你的原谅，但又自觉对你的伤害太深，最终还是失去了开口的勇气。……然而，现在我已是一个垂死之人，残酷的命运没有为我留下多少时间，我真的不想把这种遗憾带到另一个世界。看到这张老照片，不知你是否还有回忆和重修友情的冲动和激情，不知在经过这么多年的仇恨后，一个行将就木的旧友是否能得到你的一丝宽谅……我在远方，用最后的生命期待着……”
我的心被这封“绝命信”彻底搅乱了。好长一段时间，对美好和痛苦往事的回忆交织纠缠在一起，令我的情绪起起伏伏，风云变幻，欲罢不能。
洪伟曾是我大学里的“四同”铁杆朋友。所谓“四同”，是指同班同寝室，又同在一个球队同为前锋线上的球员。他寄来的那张合影，就是在一场与兄弟学校的足球对抗赛中我校以2比0取胜后，欣喜若狂的同学们将我俩视作英雄一般抛向空中，一个细心而敏捷的女生抓拍到的。在那场球赛中，我俩各攻进了一个球。
我俩曾经形影不离，一起学习、生活和训练，好得像一个人似的。都是那个拍照的新闻系女生惹的祸，她先是成为了我的女友，谁知毕业前夕出了变故。出身农门的她为了能留在大城市工作，竟然以爱情和婚姻为跳板，将情感的砝码移向了高干子弟的洪伟。而洪伟为情所迷乱，置友情于不顾，采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手法，表面上假惺惺地教给我一些追求女孩的方法，暗地里却利用她爱慕虚荣和舒适生活的弱点，展开强大的爱情攻势，当我明白过来时，已为时太晚。
爱情和友情的双重失败，使我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作为一个男人，我刻骨铭心地感受到被人愚弄、欺骗和抛弃的奇耻大辱，曾一度闪现过鲁莽的想法。值得庆幸的是，理智最终占了上风，我渐渐地冷静下来，但仇恨的种子，从此在我的心里深深地扎了根。
如果洪伟健康到老，如果他没有写来这封忏悔信，我这辈子注定是和他没有任何牵连，“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洪伟的书信具有强大的魔力的磁性，令我无法抗拒这种生命的绝唱和期待。我的思绪逐渐专注于那些美好的时光片断，在它的包裹和覆盖下，痛苦的往事消声隐形了。我终于抛开矛盾、徘徊和犹豫，踏上了南京方向的列车。
洪伟的妻子露出惊讶和羞愧的神色，她感动地说：“真没想到你会千里迢迢地亲自赶来……”而病得已不成人形的洪伟眼含热泪，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你只要写封信或挂个电话，我就心满意足了……真想和你再踢上一场球啊……”大家的眼睛都潮湿了。
世间的仇恨，曾经葬送了无数美好的情感和生活。而当某些特定的情境没有出现、结怨的双方都还平安和健在的时候，人们是很难品尝到其中的滋味，进而了悟一些人生的道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