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处理…

病友

2023年10月15日

□又/贾宝泉

人年轻时仗着身强力壮,小病压不住,就不在意,结果积小成大,积轻成重,一旦真的被疾病撂倒,这病肯定也就不轻了。

我喜欢熬夜写东西,有时整夜不睡,遇到胃部不适也不在意,实在顶不住就用暖水袋捂一捂,缓解后继续夜战。最终酿成大病,不能进食,吃一点就吐,只好住院治疗。

来到医院,才发现比我病重的有的是:四肢骨折的,颅骨破裂的,肠子盘在腹外的,大口吸氧鼻子不能离开氧气罩的……这是一个正常人以外的世界,一个肉眼能够看见的活的“炼狱”。健康人不住院,这是人所共知的道理。因此,在这个极为特殊的环境里,身体健康者被认为是有福气的,能给病人解除痛苦的医护人员被称为“白衣天使”,单是他们活泼健康、笑语盈盈、风度翩翩,在病人看来就够照眼的了。

我跟一个公司的领导人合住一室。他喘得厉害,走几步就要人扶着站一阵儿,公司派的专门照顾他的人倒是兢兢业业,周到细心,早晨起床后连牙膏都给他挤到牙刷上,不过还是一点都不能减轻他的痛苦。

开始他不大理人,领导一个大公司的派头放不下,有点把同室病友和医护人员看成他的员工的样子。不过时间一长,还是自动谦和起来了,和人说话从刚来时看人头顶上一尺高的距离逐渐调整为平视人的面部。医院这个地方真是特殊,大家都穿一样的病员服,名字统统变成了编号,人和人的地位差距无形中缩小了。医院似乎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场”,这“场”跟醒酒汤似的,能够给红尘中的“醉者”以醒酒、清火的降温疗效。

我终于跟那位同室病友混熟了,他慢慢从“官气”重压下一点点挣脱出来,算是跟我打成一片了。他开始很吃力地一点一点地料理自己的起居,并说出一些很有见地的话。

他说,做官有点儿像儿童轧翘翘板,你这头落下来,他那头就弹上去,你刚离开位子,他就坐上,反正位子不能没人坐,也不愁没人坐。

他说,做事别过头,一过头就变成坏事。电视剧里经常有人说:“舒服死了!”“气死我了!”“好得要死!”“美死你!”可见高兴过了头,或者生气过了头,结果就是死,就是倒霉。人有了一点权力,不要用得过足,更不要得理不让人。那些大贪官要是没有权,就贪不了那么多。要好好看看他们临死前的交代材料。

生死问题是病友之间的老生常谈。他说,生命好像下楼梯,从大楼最上层往下走,每年下一层,老年就是到了地下室门口,回头一看,嗬,还有不少人在后面,按部就班地跟着。

每天早上起床他都特别高兴,一边哮喘一边说些乐观的话:“我看过报纸啦……咳咳咳……今天日不食(不发生日食)。”有时又用河北土话说:“太阳又照见俺啦……咳咳咳……”他平常说话都是“我”如何如何,料想他给部下作指示也不用“俺”,住院两个月,把个“我”住成了“俺”,大概是乡音代表故乡父老兄弟问候他来了,并在他心上有所震荡。

医院,一所领悟生命真谛的学校,一点不假。

我病轻,先他一步出院了。因为不喜欢听他那即使不说话仅是呼吸嗓子里都是嘶嘶啦啦乱响,好像钝锯锯胶合板的声音,也不喜欢弥漫病室的药味和酒精味,就没有回去看他。但这段不寻常的日子于我是大有益处的,一是对疾病有所警觉,开始注意自己的身体,不再动不动就熬夜;再就是听到了这位有一定身分的人谈人生。人只要能放下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后天习染的架子、气派,就能使本性少些蒙蔽,多些亮堂,领悟到与人的生命要义相关的东西,说些真诚的自家话。我住院时间也就两个月,不知不觉中离“我自己”近了一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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