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马进
从浙江省永康市出发，西行30公里，就到了石柱镇本扎村。本扎村坐落在群山之中，一片葱绿包围着几十户人家。在这个村的村头有一处十分古旧的百年老宅，显得有些破破烂烂，老房架勉强地支撑着长满了茅草的青瓦房盖。它的主人竟是李东柱老人和他养活了28年的家猪。今年已70多岁的李东柱说：“20多年了，我一直把这头猪当人一样养活着。这些年这头猪不吃猪食，我吃啥它吃啥，晚上休息的时候我睡上铺它睡下铺。我们真是谁也离不开谁。”
母狗的奶汁救了小花猪的命
李东柱从小就喜欢动物，他很小的时候就喜欢饲养兔子、猫狗之类的东西，几十年来，家里饲养之类的活计几乎他一个人都包下了。1974年，石柱公社本扎大队李东柱家里养的母猪生下了8只小崽。李东柱每天在队里收工之后，都要忙前忙后，对它们照料一番。当时李东柱40多岁，是个老实厚道的农民。但他的生活很不幸，20岁的时候，他娶了媳妇不到几个月便病故了。李东柱兄弟三人，他是老大。母亲早年去世，弟弟李东阳和李东行先后成家另过日子，最后他一直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父亲是祖传的老中医，因此李东柱家里常常来一些求医的人。
李东柱的父亲能治好许多人的病，却治不了猪的病。家里的母猪在刚刚产下猪崽不几天，就得了急病死了，一只又一只的小猪崽则眼睁睁地被饿死。看到这种情形，李东柱心疼得不得了。当时它们还太小，吃不了粮食，怎么才能救救它们呢？巧合的是，李东柱家里的母狗刚刚生下三只小狗。李东柱忽然想到，要是让母狗喂养小猪，它们一定能够活下来。当时，八只小猪去了死掉的六只仅剩下两只了。它们奄奄一息，眼看着就要死掉了。但猪狗“不同路”，母狗绝不能去喂养一只小猪的。为了救活小猪，李东柱用木板做了一个“枷锁”套进狗的脖子，使它头尾不能相顾，这样就保证它无法咬到小猪了。然后他又将狗的前腿、后腿捆起来，试图让小猪吃狗奶。而这时他发现，又一只小猪死掉了。
李东柱将剩下的最后一只黑白相间的小花猪放到母狗的跟前。刚开始母狗很不情愿，即使被捆着也要挣扎，李东柱就大声“教训”它几句，让它听话，这样它就老实起来，甘心让小花猪吃奶。但是小花猪不知是不习惯还是没有力气了，总之是不吃。于是李东柱就将奶汁挤进它的嘴里……
又过了一段时间，母狗终于彻底地放弃了对小花猪的敌意，心甘情愿地让它吃奶了，而这时，小花猪也可以安心地和三只小狗一起依偎在母狗的身边而睡在狗窝，不需再放到封闭严实的猪圈里了。李东柱终于高兴地看到，一脸憨态的小花猪可以大大方方地和三只小狗一起吃奶了。有时候，家里的母狗在院里走来走去，它的身后不仅有三只小狗，而且还有一只可爱的小花猪跟着跑来跑去。
狗奶喂起来的小花猪长得水灵灵的，这归功于母狗的慷慨仁爱，更归功于李东柱的一番苦心和精心照料。小花猪和三只小狗一起生活，一起成长。小狗撒欢，它也跟着乱跳；小狗大叫，它也乱嚷。它们和睦相处，亲如兄弟。
也许是和小狗一起生活的耳濡目染，也许是吃了狗奶长大的缘故，总之时间一长，小花猪竟有了许多狗的习性。比如每当家里来人时大狗小狗都起来叫一番，小花猪也起来叫，刚一开始，李东柱以为是它在跟着“瞎起哄”，可后来却发现有时它竟是最先叫的。它没有其它猪的那种贪睡的嗜好，晚上的时候一有动静，它就跑出狗窝，叫嚷一番。一般的猪都躲着主人，可它却像小狗那样跟着主人前后跑……
母狗死于“打狗战役”，它担当起看家的重任
没有不散的宴席。三只小狗稍稍长大一点，就分别被村里人要去看家去了。看到当初和自己天天争吃狗奶的三个小伙伴离开了自己，小花猪看上去很伤感，乱叫了两天，且两天都没有进食。父亲以为它得了病，李东柱却了解它：“这家伙缺伴儿了，难受。”
小花猪是个公性。和小狗在一起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身特殊的本领。它瘦瘦的身子却很灵活，一米半高的土墙也能翻跃而过，在家猪当中算是个爬墙高手。生产队的红薯、庄稼常常被它偷偷地大吃一通。同村人说：“这东西该给阉了，不然它长大后还不给全村闹翻了天！”队长让人从村外找来兽医，将小花猪阉了。队长说：“这才能长成肥猪，过年时杀掉，别忘了请我吃猪肉。”可是此后小花猪并没有老实多少，依旧狗性不改，天天和家狗一起上窜下跳，看家守门，猪圈里它很少呆，而是总和家狗在一起。李东柱感到小花猪和家狗都可爱得很，宁可自己少吃也让它们吃饱。
天有不测风云，不久，李东柱所在的公社再次经历一场“打狗战役”。按公社革委会“打狗工作组”的要求，全村的大狗小狗必须全部勒死。否则，就将被公社的民兵用步枪“就地正法”，且将主人弄到公社革委会反省三天。
为了避开这个风头，李东柱连夜将家里的这只母狗领到山上去，用绳子拴在一块比较隐秘的树丛中，一天给它偷偷地送两次食，而每在这时，小花猪总是不动声色地跟在主人后面，到山上与母狗——它的养母进行一番会面。十几天后，外村的社员们在一次上山垦荒的大会战中，意外地发现了这只狗。他们将它挂在树上勒死，然后吃了烤狗肉。
也许动物之间也有“第六感”的灵性。这天晚上李东柱刚一回来，就发现小花猪冲它狂叫不止，喂它，却不吃。等到他和小花猪一起给母狗送食时，他才发现树丛中只剩下一堆零乱的骨头……小花猪一连三天不进食，时而大叫，时而狂奔。李东柱的父亲以老中医的眼光判断：“这东西大概得了狂犬病了。”李东柱说：“母狗死了，它也难受！”李东柱将它关进猪圈，它总会跳出来，趴到狗窝去。不论白天晚上，一旦发现有人要进家门，它总像狗那样站起来叫几下，有时还跑到大门去“一夫当关”。那样子好像是它已担当起看家重任。
借钱买了三公斤猪肉，保住了花猪的性命
小花猪能看家，这在当地被称为一绝。村里人说，小时候吃了狗奶，长大自然就有了狗的习性了，正应了“啥样妈带出啥样孩子”的那句话。
但是，猪归猪，毕竟养活它是为了吃肉。当初队长说要吃猪肉，这事到年底他没有忘。一天，它对李东柱说：“哪天杀猪，告诉一声啊。”
这时的小花猪已经长大。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贫困生活中，它在家吃的虽然有些清汤寡水，但它昼伏夜出，翻墙而过，走东到西，吃遍了生产队的每一片庄稼地。直到把自己吃得全身油光可鉴。可这时，刀子也该挨到脖子上了。
眼看年关快到，队长又问：“东柱，花猪还不杀？”李东柱说：“不杀。”队长说：“不瞒你说，社员们对你这个猪意见老大了——太能祸害人！人们都说，凭啥你家的猪长得这么水灵，还不是吃队里的粮食？再说，年前公社、信用社的干部来给咱们按工分开钱，等着割它的肉做菜呢。公社的干部可不是一般的人啊！”李东柱说：“‘二般’的人也不行啊。队长，我不杀它，还指着它看家呢。他们要吃肉，就从我身上割吧。”
父亲对他说：“猪羊一刀菜。这花猪能出不少肉了，过年不杀它留着它干啥？”可李东柱说死也不干：“这猪脑袋比人都好使，还能看家。再说，它是我喂大的，谁也不准杀。”过了几天，听说公社、信用社的干部第二天到村，李东柱便从邻居家借了几块钱买来三公斤的猪肉，给队长送去说：“把花猪杀了，这几斤肉你就招待干部吧。”队长说：“生产队不能白拿你的，给你记上50个工分。”直到第二年春天，队长才知道李家的花猪还活着。
它跟随着主人一起看护庄稼
第二年春天，队长对李东柱说：“过几天咱们队到农业站交猪，你家的花猪过年的时候没杀，就卖给公家吧，能换一些钱。”父亲表示同意，可是李东柱却不答应，父子俩为此怄气。不管父亲怎么说，他都坚持继续养活这头猪。久而久之，花猪也被惯起来一个不好的毛病。那就是除了到外面偷吃，它只吃李东柱一个人喂的食。有时李东柱不在家，父亲要喂它，它总是拒绝吃食，一直等到李东柱回来为止。父亲大惑不解，李东柱说：“是因为你伤了它了——不是要杀它，就是要卖它，难道它还不恨你？”
这年夏天，队长说：“东柱，现在庄稼地的粮食都能吃了，一些人又要在晚上偷庄稼了。你光棍一个人，晚上没事干，就看庄稼吧。”从此，李东柱白天在家里休息，晚上则出来给生产队看护庄稼。没想到几天过后，花猪竟注意到了他的这一规律。于是在主人晚上出来的时候，它也跟着往外走，怎么也打不回去。李东柱只好让它跟出来。
李东柱知道，花猪跟在身后，总觉不得劲。因为整个本扎村几十户人家，偷庄稼最大的贼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这头花猪。不过，李东柱看护庄稼，它在主人的跟前变得谨小慎微，规规矩矩，不动公家的一草一木。而且时间一长，它也学着主人的样子看护庄稼。有时它还不出声息地竖起耳朵，听听方方面面的动静。有一次，它听了一阵之后，忽然快速朝一块庄稼地里跑去，李东柱还没有弄清咋回事，就听对面庄稼地里登时“妈呀”一声，原来地里有个正偷庄稼的人，突然感到好像一只野兽向自己奔来，吓得他赶紧跑开……
花猪只吃人饭，尤喜辣椒，它与主人睡上下铺
平时，李东柱是个老实厚道的人，从不顶撞父亲，但是在养活这头猪的问题上，他却从不让步。他说：“我舍不得卖它，让它去挨刀子。”父亲说：“再养活它也不长了，是个‘白吃饱’，白白地浪费粮食，你也不心疼！把这么一个猪当个祖宗养着，你也不怕人家笑话你？”
不管怎么说，李东柱就是不听。一次，父亲找来人要卖掉猪，他听说后赶紧回来把要买猪的人赶走。父子两人每年都因为这头猪生气。
1984年，李东柱的老父亲因病去世。去世前，老人还对他说：“这头猪都养活了十来年了，也够意思了，卖了吧。”李东柱嘴上答应，可是直到老人去世，他还是没有去做。
此时，李东柱家里的花猪已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了。经过岁月的侵蚀，它已不再是一副轻捷干练的形象，它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轻松地翻栏爬墙，奔走如飞了。它更没有了当年偷吃庄稼的狡黠和匪气。
当年父亲行医看病，一直靠的是祖上传下来的治疗痔疮的中药方，治愈率很高，在当地有一定影响。李东柱的小弟弟李东行学到了这个秘方，很快有了名。到了1989年，他来到永康市开了一个专门的诊所，生意很不错，远近不少人都来找他。他挣了钱，有时也接济一下哥哥李东柱。但李东柱手中有了钱，就要给花猪做好吃的。
吃“人饭”时间一长，花猪的“猪性”又改变了。这次改的不像当初那样往“狗性”上改，而是它再也不吃猪食了，每天必须吃人饭！
对于惯出这个坏毛病的“始作甬者”，李东柱并不计较，甚至还有些得意。他对村里的人说：“这东西，猪食一顿也不吃了，就要吃人做的饭菜，加上一点做熟的尖椒最好。有时辣得它直流口水，它却觉得很过瘾！”
养活这头老猪，李东柱付出了很大的心血。1995年，他将老猪请进了屋里，让它当上了屋里的常客。他为此在屋里搭了一个上下铺，他睡上铺，老花猪睡下铺。为了保证暖暖和和，他将老猪所睡的下铺放上厚厚的一层稻草。他还成功地训练让它到外面排便，以保证屋里的卫生。
近几年来，李东柱由于年老，已变得有些痴呆。他的弟弟李东行对记者说：“他和猪生活这么长时间，不变呆才怪呢。猪和他生活这么多年却变得鬼道了——非熟饭不吃。我多次让他把这猪卖了，他就是不干，有时还跟我吵。养活了28年的猪，天下也是少有的事。花猪是个好猪，哥哥倒也是个善良的人。”
（照片说明：李东柱与家猪睡上下铺 马进 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