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姬敏
母亲走完了她的人生路,我和晚辈痛哭流涕,悲痛欲绝,老幼邻居也纷纷来为她送行。过去曾和母亲一块晒太阳的老伙伴们失声哽咽:“这么快,说走就走了。”
在母亲长逝的14年中,我时常梦见她,因为她对生活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昨夜,我又梦到了母亲。
依稀是旧日的家门,依稀是旧日的院落。
朦胧中,看到微闭枯陷双眼的母亲,背脊似乎不很舒服,我谨慎地扶起母亲坐着,随手取了个棉质垫褥,垫在母亲的腰际,我用双手轻轻捶摩母亲酸痛的肩胛,母亲的手脚,似乎有点麻痹。我取过一床薄而软的棉被,盖在母亲身上。
朦胧中,母亲的牙齿仿佛都已脱落,她不能直接去咬食咀嚼食物,我找了许久,方弄来一杯果汁,果汁内添加了一些人参汤,听说老年人吃人参汤可延年。我用汤匙一匙一匙喂给母亲吃,有一滴汤汁滴落到母亲颊旁,我怕母亲感到难受,连忙用手巾浸过温水,拭净滴落到母亲颊旁的那滴汤汁。
母亲该是八十三岁的老人了,还在守着一个孤寂的院落,撑持一个衰败破落了的家门。
母亲的身世是在我稍稍长大时,才从本家长辈的口中陆续听到的,母亲的娘家姓戴,从小她没有名字,不到一岁时,便父母双亡,于是便送给其姑家抚养长大,后改姓,17岁嫁给我父亲,于是就变成了姬任氏。
母亲从小聪明贤慧,做一手好针线活,四邻五舍、亲朋好友比她辈份大的、小的,只要家里有了红白喜事,都到我家,四姐长、四妹短的求她帮忙,母亲好说话,有求必应。尤其母亲给我们做的衣服、鞋子很是合适,那时候,农村没有电灯,一到晚上,我和弟妹就钻进被窝,听母亲在油灯下讲故事,母亲讲的最多的是拉壮丁、闹饥荒、牛郎与织女……。漫漫冬夜,母亲一边讲,一边做活儿,还不时拿针拨一拨灯花,待我们一觉醒来时看见母亲还在灯下牵针引线缝补衣服,灯光里闪烁着母亲那慈祥的脸庞。
因我从小好学,父母咬牙供我上学,在我读小学一年级时,品学兼优,班上有四名同学批准加入少先队,我也是其中的一个,这对我来说,当时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幼小的心灵燃起了对未来无限希望的火花。放学回家后便高兴地告诉了母亲,并要三毛钱买红领巾。三毛钱,现我四岁的孙子都不屑一顾,而对当时的我和我家并不是一个小数,三毛钱,也许是家里好几天的盐和灯油钱。母亲满面愁容的告诉我,孩子,咱家现在实在拿不出钱,要不,给老师说说,咱下一批再加入吧,我委屈得大哭起来,父亲看到这情况生气地打了我两巴掌后也流泪。回校后,我把情况告诉了老师,老师看了看我,便从抽屈里拿出一条稍旧却洗得干干净净的红领巾递给我,我知道这条领巾是作为少先队辅导员老师自己的,我感激地向老师深深鞠了一躬。从此,我光荣地加入了少先队组织,这条红领巾,我把它洗得干干净净,迭得平平展展,上学时,就戴着它。我爱这条红领巾,就像爱我的生命一样,把它珍藏了许久许久……
母亲珍惜粮食,剩下的饭菜下顿继续热着吃,孩子们撒了饭菜,她要捡起来吃掉,我埋怨说那不卫生,她不在乎地说“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
虽然母亲不识字,但对孩子管教很严,并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我们兄弟姐妹小的时候都有这样的体会,一旦在外面与其他孩子打架吵嘴,即使再有理、再委屈,也不轻易向母亲说,不然定会招来严厉责罚,她只认一个理,“一只巴掌拍不响”。母亲平生对明抢暗偷、歪门邪道是深恶痛绝的,经常告诫我们“小时偷针,长大偷金”、“小孔不补,大孔尺五”,绝不允许我们沾别人便宜。小时候,家境贫困,我们看到人家孩子穿新衣服,难免有点自卑,这时候母亲总是深情地对我们说“别人不会笑你衣服旧,只会笑你衣服脏。”这与当今社会某些人所谓“笑贫不笑娼”的论调,显然是背道而驰的。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感受更深的还是母亲的爱。上学了,母亲对我说“孩子,要好好念,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话语不多,但我深感母亲的苦心,1960年国家遇到困难时,我参加了工作,那时,家里仅有一小缸玉米糁和半缸杂粮面,离家那天,母亲起得很早,我打点行装时,发现挎包里放着几块锅盔,母亲说,这是昨晚给你烙的,听说参加工作的人粮也不够吃,我背着行李出了家门,母亲送我到村头的沟塄边,我愈走愈远,回头后望,在朦胧中仍看见母亲隐隐约约的身影,我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泪水,我的视线模糊了。
母亲走了,但在陪伴我们长大的过程中,她的那些“真理”却在我们的记忆里留下烙印,启示我们怎样在困境中生活,如何保持做人的本色。
母亲走了,在此一段悠长的岁月里,除了不时睡中梦到母亲,平日母子之间信息渺然。还有在想象中,母亲必是朝夕倚门瞻望,从日出望到日落,从月出望到月圆,企盼她的儿子早日归来。
母亲走了,她以平凡朴实,宽厚礼让,任劳任怨,勤俭持家的风范走完了她极其普通的一生,留给我们的是做人的美德,让我们享用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