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口文/柳琴
秋雨连绵…
浓浓的云烟,密密地裹住了这座江南小城,细细的雨丝,把这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巷洗得干干净净。踏着小街,我走进江南深秋的薄暮时分,走进一段永远的回忆……
我恍恍惚惚地走着,这一切都太熟悉了,我仿佛真的走进了昨天,仿佛自己又成为那个打着一把纸花伞的小姑娘。只是这小巷怎么竟变得窄了许多,似乎也不再显得那么幽长……
那座门楼出现了,我不由加快了步子,我知道,只要我一声呼喊,随着“吱咛”一声门响,门里就一定会跑出一个白皙俊秀的江南少年。那双黑亮亮的眸子,那条飘动着的红领巾,那口夹杂着吴音软语的普通话……啊!可我还没喊出声来,你怎么就迎着我走来了?
你向我走来了,踏着我的心跳,我急切的呼吸,待定了神,你已走到了我的身边,并抬头看了看我。哦,不是你!我明明知道你不会再出现在这条小巷中了,可忍不住还是回头看着那少年的身影,因为我记忆中的你,永远是一个这样的江南少年啊……
少年走远了,一时间,我的心境和感觉仿佛也被这少年的出现而全然破坏了。
这座门楼已在眼前了,此时,我竟失去了走进大门的勇气。院门敞开着,院子很凌乱,小灶棚、杂物和房檐下的一辆自行车,割裂了小院的空间,似乎这里已住进了不少人家。可记忆中的这座院子不是这样,那时只住着你们一家人,院子是那么干净整洁。穿过门堂,便是一个大园子,院中心是那个一年四季都响着美妙声音的水池。池中央是一个长满苔藓的假山,园子里有许许多多的花。我爱花,常和你在这儿采花种。在得到大人的允许时,便可摘下一大捧花。哦,那些个象花一样的日子啊……
那时我们都太小了,两小无猜,一块上学,走在这条幽长深远的小巷中;一块放学,在这院子中消磨了许多时光;一块做作业,一块嬉戏,一阵恼了会哭,一阵好了又笑。
那时,我家屋后有一片空地,我在那儿建起了我们的小花园。你常常帮我浇水、松土、拔草,花开的日子里,我们几乎每天放学后便陶醉在这五颜六色的花丛中。可有一天,几个大孩子闯入了我的小花圃,他们乱踩乱摘,一时间,小花园便面目全非了。我伤心极了,只是一个劲地哭,而你却勇敢地阻拦他们。他们仗着人多,动起了武,不知谁一拳打在了你的鼻子上,鲜血流淌了出来。那些大孩子吓坏了,拔腿便跑,我也吓傻了。可你一边揩着鲜血,一边安慰我:“别伤心,明年,我们再种更多、更漂亮的花。”
明年,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我们再也没有那个希望中的明年了。不久,因为支援三线建设,我的父母要到遥远的大西北工作,举家西迁。一想到要告别你,告别熟悉的小伙伴,我哭了不知多少次。可终于要走了,临别时,你来送我,给我一包花种,还安慰我:“别哭,等我长大了,挣了钱,就坐火车去看你……。”记得分手时,也是个深秋,也是这绵绵秋雨。
那时候太小了,初到异地,在陌生的环境中,我也常常想到过你。可随着新伙伴的结识和对异地的逐渐熟悉,一切似乎都淡漠了,变得越来越遥远。直到多年后的一个秋夜,从一位远来的客人手中,得知在文革初期,你们全家被扫地出门并撵往乡下,又听说你似乎在乡下因疾病早逝的消息时,我一下惊呆了。
那夜,我失眠了,关灯之后,望着黑黑的天花板,不时若隐若现地看到你的面容,你的身影,那小小的花园,那深深的庭院,那流着血的少年,那包异地的花种,都在我心中复活了。
突然,一户人家的门打开了,我躲闪不及,一位青年狐疑地打量着我,我不由得轻轻发问,说出了你的名字。可他摇摇头,并告诉我他才搬来两年,热心的他帮我叩开了另一户人家的室门。秋雨中,一位老妈妈重复了许多年前那位客人的话,只不过还是加上了听说,也许……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听说,这么多年了,我总不相信你会真的离去。所以当这次有机会来到江南,我便一定要重返故地,来寻找你。我也曾想到过,如果你真站在我的面前,我将十分尴尬而无言以对。二十多年的岁月,把我们都变成一个彼此陌生的中年人了。哪怕真能找回逝去的岁月,也决不是那个昨天了。可我还是固执地想见到你,我不能相信善良的你会死去。在生活中,多少次,我曾把每一个对我报以友善的人都认作是你,把每一片盛开的花圃认作是你的笑容,把一棵青青的树苗认作是你的身影。我为此而痛苦,也为此而深深地满足啊!
记不清我是怎样走出了那个院子,记不清我是怎样走出那条小巷的,我只知道,也许一生,我都再也走不出这场江南秋雨,也走不出这条幽长深远的鹅卵石铺成的小巷了……
秋雨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