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 张时胜
幼童时住在一间光线很暗的屋里,唯一的光源便是临路的墙上有一洞比钵碗稍大的窗。印象中那块不规则且积满尘垢的玻璃只有阳光极强的时候才发挥出玻璃应用的效能。
一个明白无误的事实是:这孔窗在我的童年中曾经营造过一个美丽的境界,让我至今不能忘怀。
记忆中第一次很贴近地凑在那洞窗上往外瞅时,小小的我因窗外居然有鸟鸣之声,还有一种摇摇欲坠的眩目的感觉而诧异不已。那时,我总弄不实在洞窗内所见到、听到、感觉到的一切,在现实的地理空间中处于何处,好奇的我便几次偷偷蹓出去,悄悄立在深深的巷子里,踮着脚尖往墙上搜寻那洞窗。见到窗时很是怀疑:怎么会是这么难看的一孔窗呢?如同一只空无一物的眼眶,显得那么的阴郁和毫无生气,与室内的感觉相去甚远。闷怏怏的,我认认真真地问母亲,外面所见到的是否就是室内的那一孔窗?年轻的母亲也许觉得很是好玩,便嘻嘻地笑着说,当然不是的。听了母亲的话后,约莫三、四岁的我,便“肆无忌惮”地美化起室内所见的那一孔窗来。温和的母亲索性把我抱起来,让我更近地凑在那孔窗上,问,看到了什么?其时,只见一瓣瓣迷离的阳光纷乱且旋转着在我的面前飘零。我说,见到了天。还有呢?母亲又问。我有些沮丧地说没有了。
不,还会有好多好多的。母亲微笑着,尽可能“看”吧,一切都会有的。
我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
在我那个没有玩具、没有看图识字本的童年,没有漂亮衣服的乡下的童年,除了“红宝书”外便几乎没有其它读物的童年,我便长久地贴着那孔窗,尽力地想要“看”我想要看的东西。那时,我仿佛也因此“看到”了很多东西。那孔窗,理所当然地使我的童年充满了生活的亮色,使我童年中很多实际上很贫乏、很单调的日子丰富得应有尽有。
有这样的一孔窗,真是一种幸运!
终于有一天,我按捺不住好奇,非要认认真真地探究一下那孔窗外的真实的世界,便骤然决然地要拿掉那块落满尘埃的玻璃。我能从那孔窗里爬到那些东西面前吗?那时的我大概是这样想的。结果,我付出了血的代价。碎裂的玻璃不容分说地划破了我的手指。我强忍住哭,努力地想要从那孔中爬山去。我最终将半截身子探了出去,我到底看清了:原来这孔墙就是我立在小巷里看到的那孔极丑陋的窗,窗外有的只是一条小巷串缀而起的一些灰暗、破烂的房屋!这时我才感到流血的手在一阵阵剧痛。我憋不住恸哭起来。一颗颗饱满殷红的血和晶亮的泪珠黯淡在窗口边沿的土墙里。
母亲将我抱下时,依旧笑笑地对我说:“多傻的孩子呵!外面能有什么呢?”
如同上帝惩罚不听训诫擅自拥有认知能力的人类祖先那样,我从此便告别了一方童年的伊甸园,告别了“巴比伦塔”,匆匆步履经过了无数个窗口,生茧的双手碰触过无数扇窗户,一对黑色的眸子便十分艰辛地寻求着不属于黑色的一切。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破窗而出后,按照我祖父的说法是:“这孩子,怎么一下子变得越来越老气横秋了呢?该不会是生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