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 凝冰
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为了把我们三兄妹抚养成人，他一年到头早出晚归。辛勤的劳作使他过早地衰老了，才50余岁的人，头发已花白一片。父亲这人又特别害怕打针，平时一犯病，他总是叫母亲给他刮痧。
那天，母亲去了外婆家，父亲的病又犯了。父亲几次对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晚饭后，你帮我刮一下痧吧。”
“可……可我不会刮呀！”我说。
“我来教你。”父亲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在父亲的指点下，我准备好了刮痧所需的几种用具，然后跟随父亲来到他的卧室。
父亲先脱去上衣，然后又松开腰带，露出背部和腰部的肌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父亲，我竟感到不好意思，一时不知干什么好。
这时，父亲说话了：“你先上下拍打一遍，松松肌肉，然后涂上花生油，刮得轻一些。”
当我的手落在父亲瘦骨嶙峋的背上的时候，我心里感到辛酸难过。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可以为父亲分忧了。
虽然是第一次刮痧，但我还是刮得井然有序，先左右各刮两下，然后中间刮一下。父亲由于长年劳作，经常被日晒雨淋，皮肤黝黑不说，背也变驼了。每当我稍微刮得用力一些时，他便会条件反射地挺起胸，似乎在显示自己的力量。
当父亲终于说“行了”的时候，我的手困得都抬不起了，憋在胸中的一口闷气也得到了释放。那时我就祈望，父亲今后再也不要生病了。
然而，自然规律是谁也无法违抗的，父亲虽然不是体弱多病的人，但一劳累过度，就不可避免地生病。而且自从那次以后每次生病需要刮痧，父亲总喜欢叫我帮他刮。我心里虽然不大情愿，但又怕父亲失望，不忍拒绝他，只好硬着头皮上阵。
使我改变这种感觉的，是参加工作后的那次为父亲刮痧。当我的手掌拍在父亲的背上时，我看见了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父亲的背显得更驼了，颈椎和腰椎向外凸出，皮肤也失去了光泽。刮痧时，尽管我用力很轻，可父亲还是常常喊痛，让我再轻点。那一刻，我真实地感到父亲老了，自己长大了。生命竟会如此残酷，要以一个人的老化来换取另一个人的成熟。
那天我一边为父亲刮痧，一边胡思乱想，当想到今后为父亲刮痧的时间将越来越少时，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鼻腔里一阵阵酸涩。当父亲说了几次“可以了”时，我才蓦然回过神来。
很久没有回家了，很久没为父亲刮痧了。这些年，为了生存和追求人生的梦想，我一直在城市间飘来飘去。每当想起家，我就会想起父亲，而每次想起父亲，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为父亲刮痧的情景。于是，心底常升起一种渴望——回家为父亲好好地刮一次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