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 郑爱兰
儿时,父亲就在离家百里之外的地方上班。每到星期六下午,母亲总会带着我们到镇外的马路旁去守候。掌灯时分,父亲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如期归来。不等父亲把车停稳,姐弟几个就爬脊背,搂脖子,掏口袋。父亲总是用他那又粗又硬又黑的胡茬扎扎这个,亲亲那个,末了,又掏出挂在车头上布袋里的水果和水果糖分给我们。
后来,我长大了一点,再接父亲时,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弟弟妹妹嬉闹、撒娇。等他们闹罢,父亲总是忘不了拍拍我的头,摸摸我的脸,在他身上比划着说我又长高了许多。然后,再给我几颗水果糖。那时,一角钱买十颗水果糖,是父亲每次带给我们的见面礼。那嘎蹦脆的甘甜让我至今回味无穷。
1980年,当我到父亲的单位,把去部队结婚的具体时间告诉父亲,当父亲知道了未婚夫已寄来了去部队的火车票,当父亲还知道了亲戚、朋友和同学送了我一百多元的贺金时,父亲在他那床头放着的木箱里翻来翻去,最后翻出两张面额为10斤的全国通用粮票给我,说:“拿着,路上用得着。”就出了房门。
我走的那天,母亲和弟弟送我到西安火车站,而当时就在附近工作的父亲却没来送我。等到火车启动的那一刻,还不见父亲的身影,我哭了,母亲和弟弟也哭了。但我心中清楚,父亲一定是因为那天没有翻出钱来,也因为给了我那仅有的20斤全国通用粮票而囊中差涩。此时此刻,他一定在惩罚和折磨自己。但我更清楚,父亲当时每月只有48.5元的工资,还要维持一家七口人的生计,哪有多余的钱压箱底。
待小妹结婚那阵,父亲已退休多年了。他在家里办起了小商店,开了挂面房。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用父亲的话讲,过的是油和面的日子。
小妹出阁那天,家里家外喜气洋洋,亲戚、朋友站了一屋。嫁妆、贺礼摆了两床。突然,父亲拉着我,指着满屋摆放的礼品说:“爸过去穷,拿不出什么给你,把你亏了,现在爸是要啥有啥,这些东西任你挑,任你拣,反正你妹也用不了那么多。”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愧疚却一直压在父亲的心头。尽管我什么都不肯要,但在那年的夏季,父亲还是执意给我买了一辆“飞鸽”自行车,并骑着它用了3个多小时送到我家。当我从满面通红、被汗水浸透全身、年过六旬的父亲手中接过自行车时,我的手在抖,我的泪在流,我的心在滴血。
这些年来,我因为坐单位的班车上班,很少骑自行车,但父亲每次来我这里,总是要仔细地擦擦车子,打打气,紧一紧松动的螺丝,好像这样做了,才能了却他的心愿。
这就是我亲爱的父亲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