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毓健
在读了许多书后,我仍然不明白古人是怎样“啸”的,是撮唇发出的哨音呢,还是张开喉咙唱一段无词的歌。虎啸倒是闻过,在动物园里。看那山林之王,经历长久的困顿和疲惫后,猛然抖擞精神,昂头一吼,天地为之肃穆。人之啸呢?
我想象,古之喜欢啸的人,一种是志向高远者,以天下为己任,便苦心志劳筋骨,进亦忧退亦忧,心中断然少不了郁结愁闷,于是长啸当歌,一吐块垒。如岳飞在《满江红》中的“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一种是闲散澹淡者,视富贵如浮云,看人生若飘萍,当月白风清之夜,泉幽林静之地,一缕啸声,直抒胸臆。王维在一首五言绝句中写道:“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你看,弹琴意犹不足,啸而后尽兴。南宋词人张孝祥月夜泛舟洞庭,但见“素月分辉,明河共影”,不由得生出“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的万丈豪情,“叩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陶陶然忘我矣。可是这两种人,我以为有一点是相通的:极目八荒,心无杂念,坦荡旷达,特立独行。
我又想起不知在什么书上读过的一个故事:一位喜欢啸的人去山上拜望另一位善啸的长者,切磋啸技,可不管他怎样恳求,善啸的长者只是默然,待他失望之余下了山,才听到一阵啸声穿越山谷,宛如松风海涛,仿佛长者的谆谆教诲。啸,简直成了一种修养的境界,成了表露心灵的载体。
然而岁月流逝,啸声渐渐湮没了。
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五彩缤纷,物欲横流,有太多的诱惑在前面设伏,有太多的歧途让人抉择。鲜花和笑声,并不意味着全是祝贺与支持,而哪怕一丁点儿的荆棘和坎坷,却往往轻易就断送了一个人前行的勇气。心浮气躁似乎成了通病,人们变得喜欢高谈阔论,为自己制订并追逐一个又一个的目标,结果像猴子掰玉米,掰一个丢一个。我想,浮躁与啸大约是无缘的,不流于俗,不汲汲于自我,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方能体味啸的真谛。
当种种名利欲望如毒蛇啮心时,长啸当歌如何?其实,不要在乎长啸是撮唇发出哨音还是敞开胸扉唱无词的歌,只要找一种合适的形式,倾诉内心的积郁,陶冶自己的情操,使自己一点点远离鄙俗,一步步接近高尚,专注脚下的路,走好。
陶潜诗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在我眼里,这也是长啸当歌的吟唱。然而每每以这诗句扪心自问:汝能持否?——却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