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文/柳琴
这是一座小小的坟包。
江南春早。刚刚三月,油菜花就开得一片金黄,坟包就隐约在这金黄之中。坟包修得很小,风一过,时隐时现,如同一顶斗笠隆起的尖顶。
当我披着暮霭来到坟前,眼前就出现了一位身材瘦小、普通又普通的江南农家老妪,我情不自禁地喊:婆母!
十年前,当我踏进了这个家门,从叫您“妈妈”的那一刻,我就开始知道了许多关于您的故事。您是我丈夫的母亲,即是丈夫哥、姐的继母。公公的前妻让病魔夺去了生命,他带着三个幼小的儿女苦熬。自从您来到这个家,公公有了贤妻,娃们又有了慈母。为了带好没娘的孩子,您发誓永不生育。几年后,不知是天意否,您有了身孕,虽经几次打胎,可这小生命还是固执地来到了人间。本来就难以糊口的五口之家,又平添了一张嗷嗷待哺的口,您一咬牙,把刚脱胎的亲儿塞进了马桶……几天后,帮您倒马桶的大嫂,把您的儿子又送回到您身边。这死里逃生的小生命,以他细弱的哭声,唤醒了您深藏心底的母爱。于是,您才有了这个唯一的一个亲生子。一晃十八年,当他长大成人,您又毫不犹豫送子从军,在远离故乡的西北高原保家卫国。难怪,在家乡您受到乡亲们格外的尊敬……
此刻,我坐在您的身边,轻轻为您拔去坟头上的荒草,就象以前我为您拍打掉大襟衫上的尘屑。妈妈,您知道我来了吗?这次到家第二天,大约是因为旅途劳累,我浑身酸痛,胃痛更为难忍。孩子他姑一边为我煎药,一边不断念叨着,“走吧,走吧,不要来看我们了,走吧,走吧……”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直到病好过后,姐姐才告诉我:那是妈妈想你了,知道你回家来看你来了……我多希望这一切是真的啊!如若您真在黄泉有知,来到我的身边,哪怕再病得厉害,我也是情愿的呀!
我不迷信,但我给您上坟时,摆上了亲手炒的小菜,点燃了自制的纸元宝……想想四年了,对于千里之外的我,又能再为您做点什么呢?
四年前,当接到您病重电报时,我星夜赶到您身旁。病榻前,您拉着我的手,无数遍细声细语地说:“你来到这个家,真委屈你了,只是跟着我们受苦……”病中,您还拿出自己仅有的一点积蓄,让我给孩子买身衣裳。在您身边,我整整守护了四十多天。当病情略有好转时,您就一再劝我回单位工作。我拗不过您。临行前,您还答应,等病好后,一定到千里之外来看看我们这个小家。告别时,我哭了,您也掉了泪,也许您那时就预感到这将是一次诀别了吧?一月后,当您病逝噩耗传来,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会是真的。
今天,我又一次来和您告别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我跪倒在您的坟前,环抱这小小的坟包,象女儿拥抱母亲的身躯,我抓住青草呼唤着您,任泪水打湿了泥土,任泥土涂抹我的脸庞,我不能相信,这几尺土层会永远隔开我们,您一定会听到我的呼唤,一定!
天渐渐黑了,坟草的色彩消失了,油菜花的色彩消失了,灰黑色的寂静笼罩了我和这小小的坟包。静静的原野中,油菜角爆裂的声音,青草喀吧拔节的声音似乎清晰可闻。不远处小河的流水,更是低一声高一声地说个不停。哦,我第一次发现,大自然漆黑的夜晚竟也是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婆母,此刻您也一定不会默默无语吧,这声音多象您那没完没了、扯着家常的絮叨呵。
又是一个春夜,在远离江南的西北,我将这短短的祭文,献给那油菜花丛中的坟包,当一根火柴点燃了这些带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纸片,婆母,您会读到这一切吗?
婆母呵,我可亲可敬的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