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正十三年(1735)九月,雍正帝逝世,其子弘历继位。弘历时年二十五岁,一旦继位,就显出了贪恋天位之意。这在后来的《智天豹文字狱》中,他的御批批得明白:“忆乙卯(即雍正十三年)九月,朕践阼之初,即焚香告天,默祷云:昔皇祖(指康熙帝)御极六十一年,予绍膺宝位,不敢仰希皇祖。若邀昊苍眷佑至乾隆六十年,即当传位皇子,归政退闲。”(见《清代文字狱档》第四辑)
翌年(即1736年)改元乾隆,二十六岁的弘历便是乾隆帝了。在皇帝的宝座上,他一年一年地坐了下去,忽焉到了乾隆二十五年,恭逢他五十大寿,普天祝贺。有联云:“四万里皇图,伊古以来,从无一朝一统四万里;五十年圣寿,自兹以往,尚有九千九百五十年。”五旬万寿过了,又忽焉到了乾隆四十年(1775)即乙未年,这年六月,乾隆帝又一次来到承德的避暑山庄,在山庄之“清溪远流”以西的松林下休息时,诗兴大发,作了首《林下戏题》的五律,诗曰:“偶来林下坐,嘉荫实清便。乐此艰偻指,如予未息肩。炎曦遮叶度,爽籁透枝穿。拟号林中者,还当二十年。”
他从“林下”联想到“林下人(退隐,即退休之意),并预计自己二十年后,即当满六十年皇帝也将成为“林下人”了。乾隆五十年,他又有《林下一首叠乙未韵》:“十干又逢乙,九度憩斯便。画障老人目,笋舆内侍肩。天倪意与合,月胁句休穿,迅矣称林下,一旬非远年。”
果然非远,转眼到了乾隆五十八年(1793),他离退位当“林下人”只有两年了,又作《林下一首叠乙未韵》:“石台石阶则,来往驻舆便。我已欣畅目,人皆得歇肩。阴从密密布,风自间间穿,昔盼十年远,今知近二年。”
以诗中之意,盼者近者,似乎道出其归政心切。乾隆六十年(1795),按乾隆帝的说法,已经到了退位当“林下人”的时候了,他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于是再题《林下一首三叠乙未韵》,诗中流露出踌躇满志的自负:“春秋廿如瞬,时节迅西便。舜僢昔虚语,尧侥今愧肩。清闲复年憩,嘉荫喜风穿。不可无诗纪,乾隆六十年。”这一年,乾隆帝八十五岁。可八十五岁的他仍不放权,这一是出于自负,在六十年将要归政时,他给内阁的谕旨中,对自己的政绩作了自视极高的概括:“朕缵绍鸿业六十年间,景运庞洪,版图式郭,十全纪绩,五代同堂,积庆骈蕃,实为史册所罕觏。”(《清高宗圣训》卷六)二是出于自信:在位精勤,且自觉身体条件尚好,还能胜任天子之位。总而言之,不想交权。
故而在乾降六十年九月,当他决定来年正月将传皇位于太子——嘉亲王颙琰(即后来的嘉庆帝),自己当太上皇时,还谕令内阁:“归政后,凡遇军国大事及用人行政诸大端,岂能置之不理,仍当躬亲指教。嗣皇帝朝夕敬聆训谕,将来知所禀承,不致错失。(《东华续录·乾隆一〇六》)第二年,八十六岁的弘历当了太上皇,继续居于养心殿处理政务,军国大事仍由其操持,皇宫中继续延用乾隆年号。难怪他在嘉庆元年(1796)又傲然写下了《林下一首四叠乙未韵》:“乙未曾斯憩,遥期授位便。天恩符获己,子政训犹肩。察吏贤及否,勤民吃与穿。设帷自图逸,志敢负初年。”从嘉庆元年到三年,太上皇训政,嘉庆帝在其面前,只能俯首贴耳。若非太上皇于嘉庆四年正月间逝世,那国家政要当然还是由其决断。
乾隆帝贪恋天位,其心切,其意迫,其手段强悍。归政归政,外应归政之名,内行“训政”之实。皇上——太上皇,直是乾纲独揽,威福之柄皆不下移,在乾隆帝实为一体,非寿终正寝而绝不罢手。所以他乙未年的《林下戏题》,只是和臣民开了个大玩笑,“戏题”者,戏言耳。 (杨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