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泳
对作家文人来说,写文章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但还有更天经地义的事就是自己办刊物,办报纸。
前几年闲得无事,我大部分时间在看中国文化名人的日记、书信和回忆录。有几天,看中华书局出的《胡适来往书信选》,见傅斯年对胡适说过这样的话:“与其入政府,不如组党,与其组党,不如办报纸。”(见该书第172页)。除去傅斯年本人的政治态度不说,应当承认,办报刊确也是知识分子最该做的事,别人代替不了的事。由此我不禁想起了一个人:储安平。
书中就收有储给胡的三封信,是储为了办好《观察》向胡约稿并请他任撰稿人而写的。储办的刊物,1946年春天开始筹划,第二年9月在上海出版。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发行了113期,订数从开始的400份,上升到10万多份,在当时的环境下,这是很难得的,足见读者的欢迎程度。
1947年大年夜,储给胡写了一封长信,谈到刊物的情况。在除夕还想着刊物,这可真不容易,看来啥东西都得是自己的,才爱,才老是想着。
作为后学,储给胡的信特别诚恳。他在信中说:“我们创办《观察》的目的,希望在国内能有一种真正无所偏倚的言论,能替国家培养一点自由思想的种子,并使杨墨以外的超然分子有一个共同说话的地方。”当时刊物的第一卷已出到24期,刊物给读者的印象如何?储对胡说:“这确是一个真正超然的刊物。居中而稍偏左者,我们吸收;居中而稍偏右者,我们也吸收,而这个刊物的本身,确是居中的。”储在英国呆过一段,受过费边主义思想的影响,作为新月派的第二代才子,储身上具有一种自由知识分子的气质。对于他的办刊方针,自然可以见仁见智,但它的确体现了现代的新思想和传播观念。
储当时办刊物很辛苦,开始的时候,什么都要管,从版面到钱财,四处奔波,可以说完全是自找苦吃。他的目的就是:“以最严肃认真的态度从事,长线放远筝,三五年后或者可有一点成就。”储当时想得很远,他认为自己是个知识分子,就该干知识分子该干的事。刊物起步的时候,股款难以筹足,在最困难的时候,储回忆说:“当时南京方面约我几次,我都未加考虑,因为今日之士,太慕功名,太希望从政,但是我觉得一个有为之士,他应当看得远,拿得定,做他最好的,以尽忠于他的国家,刊物出版以后,我除了我的寓所、社里、学校三处之外,任何集会不参加,任何人物不周旋,这就表示,我不以这个刊物为私人进身之阶,不以这个刊物为活动的根据。”常看到一些作品和文章谈知识分子的性格,多数用外国的人作比,其实我们这里也有许多现成的例子。
现在刊物报纸不能说少,但都是吃“皇粮的”。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可问题是咱不想吃“皇粮”,想自己另起炉灶,到了后来,正好有风声传出来,说是要减少“皇粮”,或者不给了,而我们却反倒好像快成了要饭似的,变得满肚子牢骚了。
有时候不服气,心里就想,自己真成了要饭的?一说就是不养了,谁养谁呢?要真让作家文人自己做饭,不是养不养的问题,而是侍候不侍候的事了,那时怕不是变着法儿把作家赶走,而是得想着法儿把他们留住。我们再来看1947年9月储给胡的又一封信,信里主要说了刊物的经营情况,说:“我们最近开了股东会议,去年一年,盈余二亿三千三百余万。办刊物本来照例是赔本的,本赔完,就关门大吉。我们实在没想到会赚钱,而且赚了这许多。一千万的本钱,在一年中赚了二十倍。”可见,刊物办得有人看,也不是没有前途的。而失去“铁饭碗”无人供养的局面,的确是很严峻的。可是难道作家文人就非下海不可么?刊物和报纸呢?为什么不可以动手办呢?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