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 朱碧波
小妹名字叫小环，是在1976年秋天的一个夜晚，突然发病去世的。现在想起小妹，我仿佛回到了30年前在家乡老屋度过的那段时光。
那时，我们全家在乡下生活，父亲在县城工作，母亲在村小学当民办教师。不知什么原因，我和其他弟妹都身体健壮，惟独小妹病恹恹的，腿还有点拐，走路时，她瘦小的身体一摇一晃，像要跌倒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小妹从没笑过，也几乎不说话，脸上总是一副漠然疲惫的神情，眉宇间似乎凝结着永远也抹不去的哀怨。长大后我才知道，小妹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那几年病魔正一天天折磨着她。当时家里穷，只是给小妹在村里保健站弄点药吃。
让我终生铭刻于心的，是小妹去世的那个夜晚。
那年秋天，我们从地里拉回玉米棒子，母亲带我们一群孩子在炕上剥玉米。小妹孤零零躺在里间屋内一张小炕上。不一会从里间传来小妹越来越大的痛苦的呻吟声，母亲赶紧跑进去，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给她喝什么，突然间，母亲的声音变了调，竟大叫起来：“小环！”只见母亲匆匆抱起小妹，冲出家门，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此时外面一片漆黑，农村的夜晚静得可怕，我们几个小孩呆坐在炕上，不知发生了什么。我当时7岁，是年龄最大的，心里忽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似乎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但我嘴里仍安慰弟妹们说，小环不会有事，母亲一会儿就回来。时间过去了好大一会儿，仍不见母亲的身影，窗外是漆黑而静寂的夜，有一两声狗叫，夹杂着别的轻微声响，我们开始害怕起来。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划过夜空，我早先的预感变成了现实，于是也跟着哭……母亲在一群人的搀扶下，满面泪水地回来了，怀里没有出门时抱着的小妹。母亲哭得很伤心，身体在剧烈的抖动。很快，爷爷奶奶以及几个本家叔伯也赶过来，他们安慰母亲说，不要太伤心，娃已经走了，这是她的命。直到那一刻，我才确切地知道，小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家，我再也见不着我的小妹了！那一年她才4岁，我哭得更厉害，奶奶过来把我们几个搂在怀里，用衣襟给我们擦眼泪。
第二天清早，父亲从县城回来了，外婆和舅舅也来了，家里围了一大堆人。我现在只隐隐约约记得，父亲回家后，只是蹲在地上抽烟，一句话也没说，母亲仍是抹眼泪，说她对不住小妹。
多少年过去了，家里人再没有提说过小妹，也许是弟妹们当时年纪小，不大记得事，我脑海里却时常浮现小妹的面容。每次回到老家，面对我们孩童时期住过的这座百年老屋，看着眼前小妹曾睡过的小土炕，就不由想起了30年前的往事。我想问父亲，小妹埋在什么地方，想去坟前看一看，烧几张纸，她让孤苦的小妹在另一个世界里不要感到太寂寞。可我开不了口，我怕勾起父亲的隐痛。所以我至今不知道小妹埋在什么地方，也许她本来就没有一块墓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