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尔东
超子不惜力，干活的时候往往光着膀子，任汗水小溪般往下淌，在脊背和肚皮上留下一道道汗沟。那一阵子打煤巷，爬两个小井，登一道翻坡，来到工作面，超子就向放炮员讨一只套炸药用的防水套，把手表放进防水套里，埋在某一根棚腿下，然后开始干活。
有一天，班长让我和超子到材料巷扛铁梁。我俩扛到小井前，只见巷道里浓烟滚滚，超子说声：“不好！煤头起火了！”撂下铁梁，扎猛子似的窜下翻坡。我身小力薄，像坐滑梯似地滑下翻坡，下到第二个小井，只见全班人都在巷道里坐着。原来，是放炮引起煤层着火，只得撤下来。不一会儿，救护队员戴着防毒面具赶到，很快把火灭了。这时已到交班时分，没法继续干了。超子说：“等等我，我的手表还在棚腿底下埋着呢。
超子比我早进矿半年，我该叫他师兄；他比我小一岁，我又该叫他师弟。我们这帮兄弟技术都不怎么样，可出力活儿都争着较劲。装煤车，班长和我耍动大锹，能一口气把一吨重的矿车装满。超子装到半截，得停下来喘几口粗气再接着抡锹。他分明有些不服气，但气力放在那儿，不服也无可奈何。于是，他就勤干，该他干不该他干的活，他都主动往前偎，师傅管他叫“超子闲不住”。放炮的空隙，送班中餐的来了，谁若带了一头蒜或一疙瘩咸菜，大伙就瓜分了，就着饶饼吃，然后就划拳，谁输了喝一缸子白开水。经常是超子与老杨的对抗，超子吼得山响，毕竟不是号称“拳王”的老杨的对手，肚子喝得溜圆，不等炮烟散尽，就得向工作面去。
我们那时候不兴隐藏秘密，谁有了心里话，得向大伙坦白。于是，我们知道超子谈对象了，是城里人，看像片决不“影响市容”。超子干活的劲头比以前大多了。我悄悄问他，怎么谈对象以后精神力气比以前强多了，超子说：“我得想办法调到井上去，苦脏累我都不怕，井下危险，人家城里姑娘嫁给我，我不能坑人家。我在上边没有人，只能凭自己努把力了。”我听了很吃惊，原来爱情不光有力量，还挺邪门。
一个中班，照旧是躲在炮峒里抢蒜吃烧饼，照旧是老杨和超子划拳喝水，照旧是炮烟未散尽超子就到了工作面。这一次，出现了瞎炮，按理说该放炮员处理。“超子闲不住”在征得放炮员同意后抡起洋镐刨向煤壁。
“轰——”瞎炮响了，超子倒在血泊中……
躺在局中心医院的超子风趣了许多，他接过手表，对我们几个师兄弟说：“原来不想要这块手表了，留在井下作个纪念。你们挖出来，这就成‘出土文物’了，得保存好。以后，你们就叫我‘了然’吧，一目了然，我这只眼几乎瞎了。矿上完不成生产计划，在我的脸上抠抠就够了，我的肉里有煤。”又说，“我的媳妇已经跨到门槛了，结果让这一炮就给崩跑了……”说着，脸上露出苦笑，我们陪着笑笑，心里酸酸的。邻床的伤员说：“他对象来过几回，来一回抹一回眼泪。”超子的神情有些自豪，我们几个离去的时候，都为超子的婚事悬心。
超子调到地面工作了，付出了一只眼和半脸煤星的代价。矿上让他到传达室看大门，他看得挺负责。几个月后超子坚决要求调动。他想去煤场卖煤，有人嫌他有损矿山形象，他跟矿领导据理力争：“我卖煤最合适，看看我的脸就知道煤炭是怎么生产出来的……”超子终于如愿以偿，东边南边地跑，风里雨里地跑，忙得十分开心。
超子真诚地拒绝过女友，希望女友另择高枝。不知道超子哪根弦弹动了女友的心，女友始终未离他而去
不久，他们结婚了。一年后，媳妇生了个女儿。超子对分娩后略带歉意的妻子说：“真的，还是千金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