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
情人节。我不想情人,想晴雯。一个丫环,问出身,是买来的奴才;问父母,俱已不在人世,等于是个孤儿。伺候宝玉,是幸运,也是不幸。幸运自不必说,大观园里,惟有宝玉是好性情的男主儿,体贴丫环可谓无微不至。在宝玉面前,可以使性儿,撅嘴,嘴上不饶人也不妨事。想撕扇子,宝二爷不但不恼,反而拍手说撕得好。在这样的环境里,晴雯的率真性情不必掩饰,其女儿娇态可以尽情发挥。两腮俊秀,一身妖娆,分明是天生的尤物,宝玉不爱,便不是宝玉了。此是晴雯的幸运。于此,却也注定了晴雯的不幸。天妒其颜,何况人乎?模样好,水蛇腰,已是罪过。又颇得主子青睐,岂非罪上加罪?口齿伶俐,门无遮拦,常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自然容易得罪人。性情高洁,气硬不弯,打骂小丫环,是怒其不争。偏又对宝玉一心一意,不遗余力。自己病着,却强打精神,为宝玉补绣孔雀裘,没有心灵的爱慕,岂能做出奋不顾身的牺牲?已被王夫人无端训斥,却忍气吞声,不肯离去,希图什么?惟宝玉而已。虽未说“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然其情之真之诚之痴,感天地而泣鬼神。两人生离死别,泪赠红菱袄,痴心痴意,做到了尽头,真是“早知如此,何不当初”,担了个虚名儿,被活生生冤屈死!
问世间情为何物,竟叫生死相许!宝晴有主仆之名,却无心灵之隔,情生天地间,自然如空气,纯粹似淌水。不含杂质,不带功利,将来如何,不得而知。古往今来,你恩我爱的多,如宝晴之恋的少。袭人是贤人,是老实人,犹与宝玉“初试云雨情”,何况晴雯呢?资质本来就好,口齿伶俐乖巧,正可讨宝玉欢心: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要亲而近之,岂不易如反掌?饶是如此,才见宝玉用情之率真,亦见晴雯性情之高洁。套用黛玉一句话:“质本洁来还洁去”。宝黛之爱,亦不过如此而已!
男女之情,何谓之真?何谓之纯?真假自己知,纯否也是自己心知肚明。宝晴之恋,足可谓真,足可谓纯。晴雯病补雀裘,便是真情的暴露:为了爱人不顾一切,虽不惊天动地,照样天地抽泣!有此一举,怪不得宝玉对晴雯一直另眼看待。不以丫环而鄙视,不以主子而自卑;不因拥有而轻侮,不因爱慕而苟且。没有誓言,也没有诺言,有的便是自然而然亲,自然而然爱。男女之间,有多少人能爱到这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