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早晨和生命里无数个碌碌而逝的早晨并没有任何不同。当我坐在路边一家饭店吃早饭时,时间是十点整,这不符合常规,问题就从这里开始。
饭店里冷清清的,只有我一个吃客,我面门而坐,吃得很慢,时不时悠然望向门外,我看到对面房屋的半面墙上有无数的椭圆形暗影在晃摇,那是一棵梧桐树在阳光下投在墙上的影子,模糊,又生动,就象童年时唱过的无数歌谣,忘了词儿,但还有曲调,那是些年代久远的曲调,遥远,温暖,透着潮湿而芬芳的气息,我没法移开双眼,我死死地盯着那些摇晃的树影看了很久。
看了很久后,我的眼神忽然变得飘忽,整个人都有点模糊不清了,我感到我的感官功能在逐步退化,然后彻底丧失知觉,我身上的一切正慢慢地从我身上剥离出去,抽空了。
街道上是走来走去的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骑着单车匆匆赶路的人,年轻的少妇抱着婴儿在喂奶,还有卖西瓜的小贩在吆喝,捡破烂的在路边瞅来瞅去……他们谁也没有发现我只是一个空空的躯壳,一个影人儿。
我用影人儿的眼睛看着这些人和事,这些人和事就变了,薄,并且暖昧,就像是画在纸上的东西,风一吹,他们就在纸上扭来扭去地飘荡,有点夸张变形,极不真实,为了努力消除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我便伸出手去摸,滑腻腻的,冷冰冰的,但只要我的手指一点戳,他们就柔轫地飘走,怎么点戳也不会破裂。原来不真实的只是我,是我支离破碎,是我面目全非。
我就像在看一段陈年的黑白电影,抑或我就是一段黑白老电影?模糊轻飘的不是现实,而是我自己?这门外的人,这门外的事,它们本来就与我没有任何干系,此时此地的我只是一个影子,一个不承载任何现实和确切意义的影子而已。
我好像刚从一辆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火车上下来,停在路边一处驿店,我忘了自己来自何方?亦不知道这里是西域还是北疆?我和这世界有过怎样的血肉联系?我又有过怎样刻骨铭心的爱恨记忆?
我茫然四顾,发现这个地方我根本就没来过,就像我从未进入过生活;这些人们看上去亦是那样陌生,就象幸福那样陌生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神慢慢又变得清晰,五官知觉渐渐恢复,现实的世界又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才知道刚才只是片刻的灵魂出窍而已,现在,我回来了,没有丝毫损坏和改变。
在这个平淡琐屑的夏日早晨,我吃完饭,付了钱,揩揩嘴,转身就走进了人群,像一滴水消失于大海。在那里,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是个影人儿,就像没人能在黑暗中看清黑暗一样。 (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