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
弗兰西·斯培根是英国历史上的名人,西方哲学史上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就我读过的罗素和梯利的两部哲学史来看,都为他设置了专章,在文学上,他和法国的蒙田,是散文的巨擘,对后世影响甚大。当然培根涉足官场,在品格上为人所诟病,然而我们不可因人废言,而抹杀了他在哲学和文学上的成就。
培根著作甚多,但《培根论说文集》最为读者喜爱,百读不厌,是散文的经典。本书的中译本甚多,我以为商务出版的水天同的译本是上乘的。译者中英文皆有很高造诣,而且对于译事,有自己不同于众的看法和见解,我们试从《培根论说文集》译例中择两节,以见一斑:
“译此书时或‘亦步亦趋’而‘直译’之。或颠倒其词序,拆裂其长句而‘意译’之。但求无愧我心,不顾他人之臧否也。夫‘直译’‘意译’之争,盲人摸象之争也。以中西文字相差如斯之巨而必欲完全‘直译’,此不待辩而知其不可能也。亦有两方语句,不约而同,顺笔写来,自然巧合者,当是时也,虽欲不‘直译’岂可得乎?此中取舍全视译者中英文之造诣如何,非一言可决也,局外之人,必欲强立规律,定为一尊,则胶柱鼓瑟,刻舟求剑,徒贻笑于大方,全无补于实际也。译文以白话为主,然间亦用文言者,培根之文时而平易朴直,时而雍容典雅之故也。译者既抱定传达原作意思口吻之宗旨,自不必墨守一格,禁于一隅也。”
引证稍微长了一点,但确是一段很精采的文字,对译事很有见地、很精辟,说得很自信,口气也很大。有点现代文学常识的人都知道,鲁迅与梁实秋、赵景深之间,对译事曾有一次激烈的论争,鲁迅主张直译,宁可信而不顺,而梁、赵主张意译,宁可顺而不信。所引水天同的这段文字显然是针对这次论争的。梁赵的顺而不信主张,自然是不对的,但梁实秋的一些优秀译作,确能做到顺信兼备。鲁迅直译主张,用心是好的,为的是引进外国语言的长处,使中国语言更丰富精密。但是宁可不顺的主张,当时瞿秋白就公开表示异议。鲁迅的译作也有很优秀的,如果戈里的《死魂灵》,我觉得这是因为果戈里与鲁迅同为嫉恶如仇的讽刺大家,在艺术个性上有相近处,所有容易译得传神。但鲁迅的著作,也有个别地方,不顺到令人难以看懂的程度。如“较之自己较之别人,还要亲近的人们”,读者看了能懂吗?鲁迅译的普列序言诺夫著的和卢那察尔斯基著的两本《艺术论》,都很难读,后来都有了新译本。
水天同把直译意之争斥之为盲人摸象之争,然后说出充分的理由,这就是说他们提问题的方法不对。问题是提法,是学术研究的肇始,未有问题提得不恰当而能有所成的,没有题目不对而能作成好文章的。瞿秋白当年也指出鲁迅提出的口号有值得斟酌的地方,也就是提法有问题。不过瞿秋白当年轻率地否定了严几道(复)也并不妥。经过一百多年来的争论,现在大多数人还是觉得严复的“译须信达雅”,是不利之论,他的这一见解正确而缜密!当然,他的另一句“文必夏殷周”,被时代抛弃了。
水天同先生与陕西颇有渊源。他曾在西北大学执数,据说担任过图书馆长。院系调整后调至北京外国语学院,1957年错划右派。从所引那段话中,他是有独立见解的人,有个性,敢于直言,招来丁酉之祸自是必然。水氏为甘肃望族,水梓先生是天同先生长辈,是中国二十世纪教育界先进人物,从吴宓日记中看到二十世纪初吴在美国留学时,水梓即去美国考察教育。抗战时期为拯救民族奔走呼号不遗余力。现在中央电视台工作为人熟知的水均益,也为水氏家族新一代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