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茂辉
初冬了。山里的初冬,寒意似乎比城市浓些,尤其是早晨,走在铺满薄霜的站台上,能感觉到一股一股凉气,顺着脚下直直地钻进心里。我就是在这时看到他们。
他们是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年龄都不小了,从他们脸上的皱纹,白多黑少的头发看,至少在60以上。男人身材矮小,女人更加矮小,都穿着厚厚的冬衣,猛一看,极像两个会走路的茄子。他们在站台上指指点点,边走边说,兴致高昂。
“哪片树林没有了。”女人指着车站对面说,“我记得好像是片杨树林。”
“就是,有30多根。”男人说,“要是还在的话,它们都该有水桶粗了。”
“嗨,眼睛一眨,几十年过去了。”
“我记得我还在一根杨树上刻过三个字。”男人说着,仄脸向着女人,你晓得不?
“好意思说。”女人瘪了瘪嘴,“当时闹得全站区人都知道,我能不晓得。”
男人嘿嘿一笑,笑声很快被正线疾驰而来的货车冲散。
“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呀摇\情郎哟你也在我的心坎里飘呀飘\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吹开了你的窗帘……”
“那时候哪里有窗帘,”男人笑着摇摇头,打断了女人哼哼唧唧的歌声,“窗子连玻璃都不全,冬天风呜呜往屋里灌。”
“你这个家伙,”女人轻轻搡男人一下,“一点不懂浪漫……”
说话间,两人走到站台头。他们继续朝前走,我却不能再跟了,再跟下去,身为包站干部的我就可能失职。我目送他们蹒跚着慢慢远去,直到被道岔外的隧道吞噬。
回到行车室,我问助理值班员。
“那两个老家伙,”助理值班员笑道,“有病!”
“你才有病!”值班员扭头狠狠瞪着助理值班员。“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原来他两个是这车站养路工区职工,已经退休很多年了,2000年的时候,他们的儿女说好说歹,才硬把他们从这里劝走。走了以后,每年农历十月十五,他们铁定要到这里来走一趟。
“听说这一天叫下元,”大约见我一脸疑惑,值班员努力解释道,“以前我听他们讲过,正月十五叫上元,七月十五叫中元,十月十五是下元,都跟纪念亡灵有关。”
“他两口子是四川人……”助理值班员说。
“他们是修这条铁路的时候过来的,修完以后,他们就落在这里了。”值班员说,“跟他们一起来的人,有20多个在挖隧道的时候,死在了这里。当初,他们不离开这里,就是想跟这些人作伴……”
电脑发出叮咚声。值班员扭脸看着屏幕,点击鼠标,开始打印阶段行车计划。
临近中午,他们再次出现在我眼前。他们身边还站了几个人,一群人叽叽呱呱说着什么,直到一天一趟的慢车进站,他们才在那几个人簇拥下走近车门,艰难地登上车厢……
后来我查了查资料,农历十月十五称为“下元”,主要是超度无主孤魂和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死难者施予救济。
我想我有点明白了。明白以后,我不由对他们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