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新胜
在煤矿干过三十多年,下过十多年井,后来调到井上当了近二十年的干部,如今退休了,当干部的事不记得多少,倒是在采煤队的事刻骨铭心,只要一想起来就历历在目,跟昨天的一样。
有一天干完活,我们三个人一起上罐,为抄近路,走回风。巷回风巷到大巷有两千多米,由于四边采空,棚梁压得很低,且有许多断裂处,加之两边有压垮的偏帮煤,路非常难走。我们矿工走这样的道路,有“腿要弯,腰要圈,一只眼向下,一只眼往上翻”的经验。就这性急走不好,一头撞在棚梁上,能把人弹回去两米。这时候,只有坐在地下恶狠狠地看着棚梁的份儿了。
我们走出工作面大约有五六百米,我顺便拐在一条废巷道口大便。不知道是过了五六分钟还是七八分钟,总之我的事情还没办完,“嘎”,随着不大的一声响,我的眼前一片黑——灯泡爆了!我提着裤子跨出废巷道,两位同伴已走出三四百米远,我大声呼喊其中一位“王师”。然而,我喊了几声不见回音,眼看着因巷道拐弯他们的灯光消失了。
霎时,我看不到任何光明,巨大的恐惧立时攫住了我,心突突突跳得厉害。按说,这时候最好的办法是静静地坐下来等人,工作面还有干活的人,但我知道他们下班要送工具,会走前边另一条巷道;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等到下一班人来时经过这里,可下一班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来呀!
我处在既孤独又黑暗的境地,恐惧使我心急如焚,我觉得每一秒钟都是把我向死亡的深渊推进一步。我不能等,我不能等,我的精神快要崩溃了!我得走,一分钟都不能停。向出走路太远,我决定往回走。没有灯,我成了瞎子,只得用思想去辨认道路。好在这条巷道我走过好多次,向回走这一段路很熟悉,三四百米路,要过两条盲巷,一道风门,一片水潭。
我把没有光亮的灯头带在安全帽上,空着的两只手抖抖嗦嗦,一根棚腿一根棚腿向前摸。这时候我想到了死,心境已悲凉至极。眼前浮现着心肝宝贝女儿、妻子和为了我们这些子女操劳得瘦骨嶙峋的母亲。我要是死了,眼睛肯定是睁着的,虽然什么也看不见,我有多少未尽的事啊,能瞑目吗?
一棚一棚往前摸,脚下努力回忆过去走过的每一步,避免一头迷到盲巷里去。手触摸到了风门,我松了口气。风门,证明我已经艰难地越过了两道盲巷。下来的路还有几百米,但没有盲巷的威协了。不过,黑暗本身对我形成的恐惧并没有减轻。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思想却在胡思乱想:假如我摸进盲巷,谁也不会知道的。很可能好多天以后,队上不见我来上班,便问我的行踪,到我老家去看,继而让我们班上的工人回忆我上最后一个班的过程,那时候王师就会说,上罐时我自己留在了后边。于是,派人去原路找,找不着又去各个盲巷里去找,那时候,我已经腐烂,面目全非……有人会感叹:唉,当一名矿工是多么多么地可怜啊!我不敢往下想了,摸了一把脸上的汗,冰凉冰凉的。
水,我的脚突然踩到了水。呵,水潭到了。水是没过胶靴的,我们平日过时常沿着水上面的一根供水管,手在上面扶着棚梁,晃悠悠,杂技演员走钢丝一般。往日里练就的功夫,使我摸黑着也踩上了水管,且手扶着棚梁,一步一步往前挪。
过了水潭几米,巷道拐弯,一看见工作面晃动的灯光,我两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