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 田家声
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却曾经对养育自己的亲生父亲有过抵触和冲撞,如今回想起来常常悔恨、愧疚,惶恐不安。
当我在十三、四岁的时候,我的原本教学的父亲突然间戴了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开除回家,监督劳动。于是,一夜间母亲成了“反属”,我成了“反革命子弟”。毋容置疑,父亲的变故给全家人带来了灾难,让我们从此背了上黑锅,被世人另眼看待。
自从父亲开除回家,我母亲不能理解,常常怨恨和多嫌父亲,不明世事的我们更是一边倒地随了母亲。父亲是“阶级敌人”,不但在我们家成了孤寡人,更要受到社会的指责和孤立。那时候,我常见父亲独自一人唉声叹气。母亲和我们却从来未给过父亲一句安慰和宽心的话,还时不时给父亲脸色看。
父亲没干过农活,挖地抡不动镢头,割麦割不到人前,担粪担不动满筐。生产队长是他的堂弟,想给他派一些轻省活儿,又怕人说生产队长偏向阶级敌人,立场有问题。于是只好让父亲和社员干一样的活,记半劳的工分。母亲羞辱父亲说,亏先人哩,只会捏笔杆,做活不如女人,挣不来工分,一家子喝西北风呀!父亲哑然。
吃饭时分,父亲总是端了饭碗,独自一人坐在场院的柴墩上,而母亲及我姊妹伙坐在堂屋的桌子上团聚。父亲不愿跟我们坐在一块儿吃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亏心,做了“对不起家人”的事情,我们因对父亲有抵触情绪,便有意冷落他。
推碾磨是那年月农家人的常话。常见父亲在磨房抱着磨棍,圈着腰出着牛力艰难地向前挪动,我间或搭了手一块推,却嫌父亲推得慢。有时我故意出了蛮力,猛地向前跑几步,父亲脚步跟不上,几问险乎跌了跟头。
“文革”中,父亲是当然的“牛鬼蛇神”,经常批斗还挂牌游街示众。为了和父亲彻底划清界限,迫于形势,我们全家集体反戈一击,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革命群众”一边,口诛笔伐,声讨父亲,要他老老实实,低头认罪……父亲住牛棚的日子里,母亲和我们几乎未去看过他一次。
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父亲头上的“反革命帽子”被摘除了。从此父亲和人一样了。然而,正当政府欲给他恢复公职时,他却突患“脑溢血”驾鹤西去,永久地离开人间。
父亲呀,每当回忆起那个极左路线肆虐、人妖颠倒的岁月里你受的苦难,以及丧失了亲情的母亲及不明世事的我们对你的不理解,我就愧疚、悔恨万分,心里犹如刀割般难受。如今回想,我哪是儿子?在人生的戏台上,我分明饰演的是刽子手帮凶的角色!
父亲,我错了。请你原谅儿子当年的无知、不肖,接受儿子颤栗泣血心灵的永远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