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 侯立堂
我有一个愿望,等二十年后退休时能回老家安居,住到那所我名分下的宅院。在院子里植满一年四季常绿的松柏,放几株三百六十五天都待放不放的盆景,“抬腿入浩林,端靠拔草根,闲来勤沽酒,对饮白丁人”,岂非人之将去之前的一大快事。但年初这宅子所在地“荣升”为县城十大“新农村建设试点单位”,就把这愿望弄得遥遥无期了,因为整个村庄将夷为平地,全部村民搬至数里开外的楼群中居住。
我不应该讨厌楼房的,尤其是城里的楼房,但从第一次走进城里的楼房就深深地被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所扰。再就是城市的楼房不接地,没有地气。没有地气,就好象人没有了根一样不踏实,几年住下来,就得了一种城市大众病:脚气。去年夏天回家,老叔说,你不是有脚气吗?跟我走一趟。领我到一条尘埃四荡的土路,光了脚,只在那路上来回走了几遍,就回家,从此告别脚气。但高楼大厦却是芸芸众生的共同向往,一次老家的表弟到城里办事,路过这个城市的最高建筑时,竟长啸:好高的楼,这里只有有钱有势的人才能住得起啊!接着就挥拳喊道,我也要努力地混,住进这样的楼,将来把我妈接过来。前些年,台湾歌手郑智化有一首叫《蜗牛的家》的歌,里面唱道: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找不到我的家,背上驼着沉重的壳,努力往上爬,却怎么样也赶不上飞涨的房价。虽然唱的是咱老百姓的酸楚和无奈,但歌里歌外还是对高楼大厦的渴望,其实也怪不得人家老郑俗,想啊,连咱们的大圣人杜甫不都说吗:安得大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此中大厦,即便不是今天的摩天大楼,但怎么也是个二、三层小洋楼吧!想一想圣人尚且如此,我等凡人实在是不能免俗,不可免俗,不必免俗。一个被房价折腾得死去活来却又等不到房价下跌的朋友咬咬牙买了一栋楼的最高层六楼,虽是窘迫于“罗锅上树——前(钱)缺”,但却不忘幽默一把:等到秋天到来,群鸟南飞时,伸手就是数只肥雁,岂不快哉!这就有点意思了。相比来说,我倒是最欣赏被中国奉为鼻祖的福克纳,获得了包括诺贝尔奖在内的无数荣誉的老人却甘居于一座农庄,连肯尼迪总统相邀也只是冷冷一句:“就为吃一顿饭就让我跑去白宫吗?太远了,我走不动!”何等气定神闲。
如果二十年后还能住到老家的宅院,我一定高垒院墙,席地裸卧,让太阳先晒“林海”,完了,再穿过树荫透在身上,然后,我翻烙饼,先晒上边,再晒下边,跟太阳对话,跟月亮交流,我没什么,只是这太阳和月亮不要害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