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紫涵
五台山深藏恒山、太行山之间,居中国佛教四大圣地之首,传说是文殊菩萨骑青狮讲经说法的场所。梦游五台清凉界,细究“灵峰胜境”菩萨顶,感应“震悟大千”显通寺,喜接“滴水穿石”之法雨,皆令我心仪已久。
抵五台腹抱、寺院麇集的台怀古镇时,适逢六月庙会,汽车只能在僧人、信众、游客相杂的熙攘中缓行。车窗外,高耸的螺顶,菩萨顶,梵仙山气势排云,天地相接;突兀腹地的舍利白塔与周围参差的佛塔错落有致地排列在山莽四野间。这山外山,台中台似大象、似雄师、似骏骥、似孔雀,形态各异,如天然屏障,或沉稳安卧,或峭拔而起。
五台山,中藏玄机,裹而不露,是声名远播的名寺古刹之所在。从北魏、东汉以及唐宋元明清各代兴建的寺庙鳞次栉比,足让人目不暇接。我们就近先去鲁智深当年大闹五台山的佑国寺,登上108个石级,入山门,绕廊柱,过斋堂时见案上仅备稀饭、馒头而已,就想到,出家人苦修行,一勺一匙一羹,是心是性是精神。转至后院,见菜园数畦,有三、五眉清目秀的年轻僧人正挑水灌园,往事越千年,那位金刚怒目,一身正气的花和尚已不知云游何方?
在挥汗成雨的燥热中,朝发台怀,经佛光洞、灵山洞攀登北台。一路洞洞深幽,层层高危,末至台顶,已觉寒气逼人。孰料,俄倾间彤云密布,朔风突起,竟扬起了团团雪花,仰望台顶的寿宁寺渐渐银装素裹成了琼楼玉宇,一派天上宫阙的气象。我平生第一次惊诧地领略了六月雪的奇观,风雪迷漫中,伫立号称“华北屋脊”,海拔三千余米的北台,自己全无顶天立地的骄傲,有的只是“高处不胜寒”的惶恐。上五台山,体验炎凉,尤知冷暖,反思人生,当悟时下,又何止一山一地?此为体悟之一。
早年,父亲教我习古诗时曾提到:中国古代写诗最多者,不是写了一千首的李白,不是写了三千首的杜甫,也不是写了一万首的陆游,而是一个名叫弘历的人,他有一个更知名的称谓叫乾隆,此人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竟与整部《全唐诗》所收两千多位诗人的作品总数持平。后来我学文学史,读古诗选本,全不见此公的介绍和作品。此番五台短游,在许多景点的许多御碑亭里总算看到弘历的许多诗。这些没有真爱,没有真情,也没有骨肉、灵魂的诗,勒于石,置于亭,大约是为了千秋万代的不朽吧,岂料,不仅连诗人头衔未曾挣得,这精雕细琢的圣诗只能同那些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到此一游”之类混同一起了。“文章憎命达”,从屈原、司马迁,到杜甫、白居易,直至乾隆的“子民”曹雪芹,无不是历经坎坷,耗尽心血,才浇灌、培植出戈壁胡杨般的诗文——活着,三千年不死;死了,三千年不倒;倒下,三千年不朽。弘历写诗的悲剧再次证明“艺术的金字塔,在茅草屋中诞生,而不是产生于豪华的宫殿”。
溽暑与凛冬齐在,圣诗共涂鸦一碑。神山高接云天,佛门深似大海,体悟五台。身心能有一二收获,也算不虚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