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辛建斌
文革时期的一天,下放在我村当农民的隔壁桂清姨来我家,告诉我母亲,他丈夫林森把他车间主任从西安引来了,想安排在我家躲些日子。
我母亲二话没说,就让那主任与我兄弟俩住在我家西厦房里。
那主任是位中年人,戴顶蓝帽子,一身工作服,非常和蔼、开朗,说话带点卷舌音,非常好听。晚上睡觉时一脱帽,原来是个秃子,逗得我们咯咯直笑。
后来,我们很快熟悉了,大人、小孩都称他老杨同志。老杨是小寨一兵工厂的车间主任,属当权派和保皇派双料子,受造反派追杀,在西安已无处藏身……
很快,我们都成为老杨的崇拜者。冬天的早上,热被窝外,寒气凛冽,每天早上起床最难,光身子出被窝几次,又冻得缩回去了。老杨就给我们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起床!”一声令下,我们就随他一下子钻出被窝,穿上衣服。之后,老杨就攥起拳头嗵嗵嗵地击几下土墙壁,惊得土屋洞子的老鼠满地乱窜,椽沿里的小鸟扑棱棱地乱飞。更令我们惊叹的是老杨会双手着地,倒立走路;有时一高兴,就脱光上衣,站在满天飞雪的院子,抓一把把雪在身上搓澡,吓得我母亲赶快回厨房给熬姜汤……
老杨是河北白洋淀人,据他讲,与电影《小兵张嘎》中的嘎子从小玩大,嘎子是他们的儿童团团长。说起他们童年的战斗故事,老杨的眼睛里总是充满了怀念、神往。他说:他后来响应党的号召,进城搞了工业;张嘎子随军南下,现在是一个军分区的司令员,也不知这场灾难,他能否躲得过……他的脸上对儿时的伙伴与战友充满了牵挂与担心……
那时候,形势一天一变,半年后,形势又变到了抓革命、促生产阶段,老杨同志又要回城促生产去了。分别的时刻,家人与老杨眼睛都红了,依依不舍。
不久,老杨就盛情邀请我们家人去西安工厂他家做客,他双手拉着我父母的手,双眼泪下,对他的爱人说:“我们千万不可忘记这些纯朴的农民,他们是恩人啊!是他们让我再次躲过‘日本鬼子’的扫荡,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他的爱人也热泪盈眶。弄得我父亲很不好意思地嗨嗨地向后直躲。
老杨爱人身后躲着一个洋娃娃式的小姑娘。老杨小声告诉我母亲,他爱人不会生小孩,前几年,竟在厂里家属区的女厕所门口拣到一个弃婴,就带回来养了。
我母亲拍手笑道:好,好,好心疼的女子!
老杨一摸我的光葫芦,让我看给我专门剁的饺子馅:不放葱蒜纯羊肉馅的。
感谢老杨同志用心记着我不吃葱蒜的生活习惯,他让我吃了一顿有生以来最香的饭。
之后,过年过节,我们两家常走动,我们家的小饭桌、茶几、竹椅子那些新家当,全是老杨从城里送来的。
回忆往昔,老杨感叹道:广陵村的涝池,莲荷,绿水鸭鹅,艳阳高照……让人难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