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子红
媳妇要去省城出差一个月,儿给老家的娘打电话,让娘到城里来照看正上幼儿园的小孙子。
儿的爹殁得早,儿和哥是娘一把屎一把尿一手拉扯大的。
小时候,儿和哥出了门,左邻右舍的叔伯婶子们常笑嘻嘻问:“长大了娶不娶媳妇?”
儿和哥亮着嗓子喊:“娶!”
叔伯婶子们又问:“娶了媳妇做啥?”
“给俺娘捶背做饭洗衣服。”
叔伯婶子们“轰”地一声笑了,娘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红艳艳的水莲花。
后来,哥娶了媳妇,但哥和嫂子没过几个月就和娘分开过了。哥和嫂子待娘并不好,儿每次节假日回老家,总见娘用袖角擦着眼里的泪花花,儿的心里便潮潮的,很不是个味儿。
儿刚结婚时,住单位的筒子楼。那时儿最大的心愿就是拥有一幢单元房,然后接来老家的娘。儿的身影每天每天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儿的心每天每天悄悄地跟自己心底的愿望靠近着。现在,儿终于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单元房,儿便想,现在该是让娘的脸上绽开红艳艳的水莲花的时候了……
几乎是在媳妇刚走,娘就从老家急急赶来了。
鼓鼓囊囊的行李包里,除了自己的几件换洗衣裳,就是娘为儿带的儿小时候最爱吃的油饼、油锅盔,为小孙子带的炒白豆和爆米花。
儿望着面前白发稀稀疏疏气喘吁吁的娘,就怨娘:“城里啥没有,带这些干啥?”
娘说:“这都是咱自己做的,比城里卖的干净呢。”
娘望着儿孩子似的和小孙子你争我抢吃着炒白豆、爆米花,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接下来几天,儿感觉日子过得可舒坦呢——儿下班回到家,娘早从幼儿园接回了小孙子,做好了饭。每一顿,不是儿最爱吃的擀面条,就是儿最喜欢喝的小米粥。夜晚,娘哄小孙子睡着后,似乎和儿有聊不完的家常——左邻右舍的叔伯婶子啦,七姑八舅的亲戚啦,田里的庄稼地里的收成啦,娘的话,像一根绿绿的瓜蔓,将儿和久违的故乡连在了一起,儿嗅到了那早已沉在他心底的泥土香和庄稼叶子的清馨。
一个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一个月后,媳妇从省城回来了。
媳妇见了娘,笑着说:“妈你这次在我们这多呆几天,在城里好好逛逛,城里可比老家热闹呢。”
儿偷偷望一眼媳妇,儿这几天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在了肚里。
但几天后,夜晚临睡前,媳妇却问儿:“你妈啥时回老家?”
儿随口就说:“我打算让娘和咱一起过。”
媳妇的脸一下拉得老长老长,嘴里没说什么,但整个夜晚,给儿一个冷脊背。
此后几天,在娘面前,媳妇便一直冷冷地沉着脸,儿看见,娘的脸上升上了一抹愁云。
一天回家,儿进门后见娘正偷偷抹眼泪,儿问娘:“为了啥,想咱老家了吗?”但娘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夜里,媳妇终于对儿说:“过几天就让你妈回家吧,看她把咱家里弄得脏得成了个啥?!”
儿心里窝着的一团火“嗤“地一下就点燃了。儿几次抬起手,想给媳妇一巴掌,但儿的手最终都无力地垂下了。但媳妇却毫不示弱,一遍遍数说着娘的不是,儿终于按捺不住和媳妇吵起来。
后来,夜深时,媳妇终于转过身睡了,但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儿不明白,平日里文文静静的媳妇,怎么这么蛮不讲理呢?娘将儿和哥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容易吗?儿想起,他结婚时别人问他的一个脑筋急转弯——如果媳妇、儿子和娘同时掉进了河里,如果,你只能救一个人,那你会救谁?
儿想,媳妇、儿子和娘,他们都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是他生命的全部也是他幸福的全部,儿只知道,他们中的每一个,都与自己血脉相连都让自己难以割舍!
后来,儿披衣下床,想去客厅里抽支烟。进了客厅,却看见,娘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客厅里。
儿吃惊地问:“娘你咋还没睡?”
但娘却说:“娘明儿就打算回去……”
几天后,娘还是要回老家了。
媳妇和儿抱着小孙子去送娘。娘要上车时,儿逗小孙子说:“让奶奶带你回咱老家吧?!”
小孙子用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望着自己面前的奶奶,忽然挣脱儿的手,一头扑进媳妇的怀里,死死揪住媳妇的衣角,“哇”地一声哭出了声。
媳妇和儿都笑了。
但娘却没笑。
娘只淡淡地说:“每个儿小时都爱自己的娘,都舍不得自己的娘,但长大了,就不会再爱了。”
娘说完,就拎起行李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媳妇和儿愣愣地站在城市人来车往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