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学智·
怀旧是人的天性,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怀旧情绪如同陈年老酒,味儿越来越浓,丝丝缕缕环绕在心头。印象深点的也就数年三十晚上那顿年夜饭。
我小时候还在农村,那些年苦日子过怕了,肚子里没一点油水,眼巴巴候着过年能够放开肚皮美美吃几顿。宁穷一年,不穷过年,这是多少辈儿人的念响儿。常年四季哪怕吃糠咽菜,过年也要东拉西借凑钱割肉灌油买东买西闹个肚儿圆。置办年货那些日子,厨房里炖肉蒸碗儿炸麻花的香味儿勾引得肚子里的馋虫咕咕叫,父母亲提篮挎包带着买回来的糖果、柿饼、花生更是瞅得我眼里冒火苗子。可母亲不是锁进柜子,就是踩着高凳子踮着脚尖儿把好吃好喝放进挂在我怎么也够不着的篮子里。
年夜饭啊,对我和弟弟妹妹来说,就像一个最好最美的梦。我们把那个不大的小院子扫了一遍又一遍,把家里家具上的陈年老灰抹洗得能耀见人影儿,好不容易熬到天黑,贴上窗花和春联,眼瞅见父亲把那个小饭桌搬上炕,我和弟弟妹妹笑得浑身上下都开了窍,母亲七碟儿八碗的摆满桌子时,我不知道咽下了多少次口水。怎么咧着嘴喝下一杯杯红薯酒,怎么风扫残云、狼吞虎咽般对付满桌子的吃喝,我全都感觉像做梦一般,直到肚子撑得滚瓜儿圆一敲嘣嘣响什么也吃不下时,才感觉这不是做梦。接下来就该熬夜了,大年三十晚上讲究要熬夜。围坐在火炕上,嗑着瓜子儿,吃着红枣、糖果、柿饼,喝着酽茶、拉着家常打发着除夕夜时光,这对一年四季忙到头整天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的庄稼人来说,是一种多么高级和奢侈的享受啊。不懂事的弟弟熬不了夜,终于倒在炕上睡着,腮帮子还鼓着小嘴里还噙着块冰糖,衣服裤子的小兜里都塞满了花生瓜子糖果,这要放在平日,父母亲少不了责骂甚至给几巴掌。可那天夜里,母亲眼圈一红,只是用小拇指轻轻勾出他嘴里的冰糖,脱了衣服,把弟弟塞进了被窝……
如今,给孩子们讲我过去吃年夜饭的事情,就像讲一个古老的童话,开始还觉得新鲜,后来就没人爱听了。如今,虽然不缺吃穿,可人和人之间可以说知心话的人似乎越来越少,就是家人在一起,也没多少心里话可说的,难道社会的发展必然要出现一首歌里唱的那样:都市的楼房越来越高,朋友的交往越来越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