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羊白
记得前年年底，母亲打来电话，不遗余力地诉说着父亲的诸多不是，足足有一个小时，手机都快没电了，母亲还是不肯罢休，母亲的言辞里，我清楚地看见了两个孤单的老人，因为无所事事而使他们的生活显得更加空落。
母亲眼里父亲最大的罪状便是打麻将。自退休后，麻将便成了父亲惟一的爱好，他在麻将馆呆的时间远远超过了睡觉和吃饭时间。输钱是一方面，还劳神伤身，对他的腰椎间盘突出甚为不利。父亲却不以为然，我行我素。父亲的状态让我有些担忧。其实父亲才六十出头，夕阳正红，蛮可以把生活过得温馨又从容。那么，如何松动父亲对生活的消极态度呢？
我突然想起，父亲年轻时热爱过文学，曾写过好多稿件。这些稿件在多次搬家中被父亲陆续烧毁。其时我虽小，却清楚地记得他焚烧稿件时的沉默，有一丝神密的味道，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卑辱在火苗的底部蔓延，使纸张弯曲、变黑。现在想来，父亲必定是受了极大的伤害。
思索再三，我谨慎地和父亲通了电话，轻描淡写地告诉父亲，如今我已在一家刊物做兼职编辑，希望父亲能够支持我，向我们刊物投稿。父亲愣了一会，询问了我的一些情况，便挂断了电话。
半个月后，我惊喜地收到了父亲的第一篇来稿。是一篇政治性极强的评论，有着明显的文革体痕迹。我向父亲提出了修改意见，并建议他多读一些报纸上的评论。很快，父亲就寄来了修改后的稿件，内容长了许多，显得有些太散。我向父亲汇去了50元的稿费，鼓励他继续多读书看报，勤写文章。
此后几乎每隔一月，父亲就会寄来一篇稿子，有散文，有小小说，虽然离发表还有一定的距离，但明显有了进步，字里行间已开始有了生活的温度，还多了一份视野开阔后的从容。我陆续给父亲寄去稿费，对他的创作大加赞赏。母亲打来电话，对父亲的改邪归正惊讶不已，说老头子已不去麻将馆混时间了，也不知动了哪根筋，每天都要读书看报，还时常约她出去遛弯，说是体验生活。母亲的惊讶，让我偷笑不已。
然而今年年初，父亲却突然打来电话，说为什么一直不给他寄样刊？我只好撒谎，说我们刊物销量好，样刊有限。父亲将信将疑。给我的投稿愈来愈少了。我有些担心，怕伤害了父亲，尤其是伤害了他刚刚找回的对生活的信心。
经过修改，父亲的一篇散文终于得以在本刊发表。我赶紧向他寄去了样刊。几天后，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却说他的一篇文章被《陕西工人报》发表了，还说要为我寄来样报的复印件，让我仔细阅读，高声亮嗓的，完全像个孩子。电话这头的我顿时泪流满面。原来父亲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脆弱。原来，父亲早已偷偷四处投稿了。
耐心倾听着父亲喜悦的喧闹，我的幸福无以言表。我想，父亲束紧的翅膀终于打开了，像一只鸟，可以自由愉快地飞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