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龚保彦
七十年代末期,我处于少不更事的年龄,老家和全国大部分地方一样,生活还十分贫困,再加上家乡所处地理位置很差,不是七沟八粱,就是重峦叠嶂,年年打下的粮食少得可怜,家家户户四时八节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常有的事。大人们虽然肚子成天都很饿,但他们有理智,能忍着。可我们这些从早到晚欢蹦乱跳不知愁滋味的娃娃肚子饿了,可就不是那回事了……
记得有一年深冬季节一天晚上,冷风呼啸,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我与当时担任生产队保管员的父亲在生产队公房守夜,看管生产队公房里存放的农具、种子等东西。约摸深夜十二点多钟的时候,父亲刚刚用柴灰压下我们在墙边生的一堆用来取暖的柴火,准备上床睡觉。突然,年老体弱的队长急匆匆冒雪从外面跑来敲开门,满头满身积雪、面色严肃地对父亲大声说:“快,跟我去一趟,张家老大不行了,得赶紧送大队医务室。”“张家老大咋啦?”父亲吃惊地望着队长满是皱纹的菜青的脸问。“还不是家里人多,没吃的,饿的。”队长心情很沉重地低头回答。接下来,父亲二话没说,就转身和他出了门,顶着刺骨的寒风和搓棉扯絮般的大雪,大步往张家赶去。
父亲和队长走后,躺在床上的我,因肚子饿得咕咕叫,心慌意乱,无论怎样闭着眼睛都睡不着。为了分散注意力,减轻饥饿的痛楚,尽快入睡,我就侧身躺着,眼睛透过木格窗上蒙着的一层薄薄的白色塑料纸,借着微弱的夜光,看屋外地面和房顶、树木上白花花的积雪,空中随风狂飞乱舞的雪花,听村子里远一声近一声狗咬……即使如此,饥饿还是如针一般,一下下无情地频繁扎着我的心,使我坐卧不宁,没有丝毫睡意。实在没办法了,我就想起隔壁屋子里墙角堆放的那点红薯。那可是生产队专门留下来准备明年开春用的红薯种,本来就不多,谁也不能动它们。可此时,饥饿使我胆量增大,失去理智,无所畏惧。我不顾一切地跳下床,摸黑去隔壁房间拿来两个红薯,一个三两下生吃了,一个趁父亲不在,埋在还有着鲜红火星的火堆里烧着,等烧熟了再吃。
可近两个钟头过去后,红薯还没烧熟,父亲就一身积雪和寒气回来了。一进门,他见我不仅没睡,还贼一样张惶失措地用手在火堆里猛地抓出一个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急于要藏起来,烫得我的小手像触电那般,一下下不停地收缩着,结果那个黑平乎的东西,还是掉到了火堆里。父亲惊诧地走近,借着火堆里残存的火星微弱的光线仔细一看,知道我在背着他偷偷烧生产队红薯种吃,当下就气不打一处出,阴沉着那张表情很难看的脸,举起手就要打我。可他那石板般粗重的大手还没落到我收缩成一团的身上,就蓦地想起什么似地停住了,并无声地低下头,弯下腰,从地上火堆里拾起那个半尘不熟的焦乎乎的红薯,将它递到我手里,声音凝重、语气低缓地说:“吃吧!娃子,趁热快吃吧!”我骤然如释重负。可当我抬起头看父亲时,却见他双颊上无声地流着两行明晃晃的小溪般的泪水…
这件事虽然一晃过去二十多年了,我已通过高考从农村走进城市,参加了工作,成了家,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但至今仍深留在我记忆里。那个烫手的红薯,不仅让我常常想起过去岁月的艰辛,还让我想起父亲深深的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