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 张翟西滨
今年春上,我回山西老家又一次跪拜父亲坟茔。那天,天气阴郁,一阵山风吹来,只见父亲坟茔上的两棵小树像张开的双臂拥抱他那久别的儿子…
我的父亲翟晓昌祖籍山西平定县,父亲在世,我们一家居住陕西咸阳。山西、陕西虽一字之差,却路途遥远。老家什么模样?家里有什么人?我知之不多。父亲少言寡语,在我们兄妹面前很少提及老家的事。
我的父亲属“吃过糠、扛过枪、渡过江、负过伤”的老革命。在我孩提时代,父亲常年工作在陕北槐树庄农场,从事管教犯人工作,一年难得谋几回面。在我上中学时,父亲才调回西安新安机械厂(劳改厂),仍旧从事管教工作。尔后,又在省劳改工作管理局行政办,可以说一直没有离开过“战场”。父亲没有文化,听母亲讲,父亲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是在干校速成班学会的。我上高中时,几乎成了父亲的“秘书”,在那“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岁月里,几乎每个星期父亲从西安回来都要给我捎“政治任务”,不是代他写批判稿就是写心得体会文章。
1977年是我上山下乡插队的第二年,这一年国家恢复了高考。这对我来说,既欣喜又后怕。欣喜的是我有机会考大学了,后怕的是不知能否考上?
父亲每次回家给我捎回的“政治任务”少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更多的书籍和学习资料,而且每次给我捎书时,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好好复习,考上大学”。话虽不多,期望值很高。我自知“麻袋片绣花——底子薄”。因为我们这一茬青年在校期间,恰逢“学工、学农、学军,还要批判资产阶级”,没有学下多少知识,父亲的话反倒激励我奋力一“考”。白天与社员一起下地劳动,晚上自己就挑灯夜战。当年我就参加了全国高考,结果名落孙山。见到父亲我很内疚,父亲却半句怨言没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随后几年一直未敢问津高考,但是父亲给我捎学习材料和书籍的习惯依旧未变。
1980年9月,经过农村四年多的广阔天地锻炼,我被招进陕棉二厂,成为一名纺织工人。当时,父亲高兴之余,见我说的最多一句就是“好好工作,好好做人”。
一个星期天,母亲劝父亲“儿子工作了,你离家30多年,也该回去看看了”。父亲高兴地说“当然,当然,不过最近工作忙,过一阵再说吧。”我永远忘不了,那年12月3日,是个漆黑的夜晚,父亲单位领导接我们全家去西安,说父亲生病了,我们匆忙赶往西安一家医院。刚进病房,只见大夫拔下父亲鼻孔的氧气,说父亲患脑溢血,在半小时前停止了呼吸。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令我们全家悲恸不已。看着安睡的父亲,霎那间,母亲昏厥过去……
常言道:叶落归根。那年冬季,十分寒冷,大雪纷飞,滴水成冰。我和母亲、妹妹一家三口将父亲的骨灰护送回他日思夜想的家乡,我的老家处在大山腹地,交通极为不便,凌晨5点从山西阳泉下火车,翻山越岭赶回家中已是夜幕降临。父亲唯一的亲人——我的大伯家就住在山顶,有三孔窑洞,村中没有电,水是窑水,粮是杂粮,我们回家盖的被子也是从邻家借来的。这时,我才体味出我们家的成份为何是贫民!安葬完父亲,听乡亲们诉说父亲的故事……在那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父亲16岁那年在山上放羊时和我大伯没打招呼就跟随大部队参了军,先后参加了解放太原、石家庄等重大战役,随后辗转到大西北作战,赴朝作战期间,因抢修铁路被美军飞机炸伤左腿,在陕疗养痊愈后,一呆就是30多年。
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在世生活非常俭朴,一身蓝色制服,洗得几乎发白,脚上的线袜补丁摞补丁,每当我和妹妹吃不完的剩菜剩饭,父亲总是夹着吃完,一点都不让我们倒掉,父亲虽没有文化,但对工作极端认真负责,几乎年年被评为模范党员和先进工作者。
每回回故里,每回都要跪拜父亲坟茔,而且,我总是长跪不起,“爸,儿回来看您了”泪水就禁不住夺眶而出。不过可以欣慰地告诉父亲,您的一双儿女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双双考取了大专院校,实现了您“考上大学”的夙愿。
转眼,父亲离开我们将近30年,尽管岁月的长河渐渐远去,但父亲的音容笑貌仍在脑际萦回,每每工作中遇到顺境或逆境时,耳畔就会传来父亲那亲切的教诲“好好工作,好好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