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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

2023年10月08日

□文/赵玉文

雪地里,碰见师傅的儿子,戴着黑袖章——我怔住。一问,才知道师傅业已病故一周了。

师徒如父子,虽说相处的时日不长,但我还是遗憾没在最后的时刻见到他。现在斯人已逝,打个电话也不能了。师傅是四川人,口音带股川味,电话里听起来挺婉转的。让人联想到话筒那头乐呵呵的大眼睛,皱褶里眨着。他住院那阵子,我探望过一回。一个人守在病榻上,头发已经脱落了,戴了顶白帽子。谈兴正浓时,我临时有事要走,他也未曾挽留。只记得当他望着我站起来,眼神有点儿孩子般的惆怅……我硬着头皮走了。去路上感慨:岁月无情,硬朗倔强的师傅竟然也锐气顿消了呀。那一晚,我陪人吃喝到深夜,酩酊踉跄着回去,不留心滑倒,沮丧间宽慰道:“有啥法子呢?”——才想起,这正是师傅的“口头禅”。

师母下岗那一年,他们的儿子即将高考,手头不够宽裕,他吸的烟也就降格为不带过滤嘴的平头了。他抽得狠,一口气燃去一截子,三两口就近根,只能掐着吸,也不嫌烫。有人笑话他会省,他也不介意。师母在街边支了个小摊子。暮色里常常见他帮衬着吆喝,扯着一口悠扬的川调子。别人私下里嘻笑:“堂堂的枝术骨干,那样子丢份儿不?”他“咔”一口痰,眼皮一翻,“有啥法子嘛,——搁你身上,试一个!”问的人就不吱声了。企业不太景气,大家的光景也都半斤八两的。

经了几年商,师母身体不好,就不干了。那会儿,我已离开了那个连年萧瑟的国营企业。一次,偶然碰见师傅,头发有些斑白,精神依然矍铄。捏着烟,只顾说道儿子:“有啥法子嘛,咱一个工人,还能联系下啥工作。那小崽子念完大学自己挣吃喝去了!”“大学”两个字音咬得很重,充分流露了他似乎子贵父荣的神气。这有点儿不像他的本色。印象里,他向来瞧不起那些依仗外力给自己脸上抹光的人,说那些人是“馍篮子”,没斤两。贵在自立,他常说老家的门楣上就雕刻着这几个字。他崇尚技术,常给我们念叨“技不压身”。想当年,锅炉房几十米高的烟囱上焊“避雷针”。焊工十几个,其中不乏能人,但怯于操作环境实在恶劣,没人前来领命。厂里也怕万一有个啥闪失,丢掉“安全生产奖”。后来只得从外地聘请一个民工,签订“生死协议”——《合同书》。但见那小伙子腰系电焊枪,背绑“避雷针”,兀自蹑手蹑脚猫上去,拖着几十光的电线——晃悠悠如从天而降。但见焊花闪耀,动作敏捷如山猴。干完了,握住“避雷针”,斜撑起身子,两只脚还当空蹬几蹬,以便让底下人放心:质量万无一失。下面观者云集,惊嘘四起。“锅炉房的煤棚上都站满了人呐!”每每回味起来,师傅都像饮了烈酒般酣畅。他就是那个民工,一举被工厂相中,从此端上了“公家碗”,一晃,三十多年了。

一个秋天的傍晚,我去修自行车。一位瘦小的老人正伏在工具柜里刨弄着。一扭身,真的是师傅!老多了啊,握着他茧硬的手,我说。“有个啥法子嘛,儿子结婚买房,几十万哪!”不是可以贷款吗?“几十万呢啊,得耗到啥时候?就他挣的那俩子。”你干这个呢,怕也是“毛毛雨”吧,我调侃着。“有几个是几个吧,有啥法子,惦记起来,觉都困不好……”师傅说企业已经给破产了。他用买断工龄的钱援助儿子的房贷首付。现在修着车子,日子还能对付,“熬到60岁就好了。”说着,一串剧烈的咳嗽。按照规定,他还得补交齐剩下几年的养老保险金。

办理退休手续那年,适逢国家调升困难企业退休职工工资。他跟师母合起来,涨了不少。“听说还要连涨几年哩……”病榻上的师傅异常关注。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当时,大家谈笑风生。秋阳懒洋洋踱进来,师傅泛光的面颊,恍若金灿灿的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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