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处理…

告状

2023年10月08日

□文/周矢

1961年底,国家精简机构,我也被西安仪表厂精简了。可是我的老家说我是吃商品粮的,不让我报户口。这样我口袋里装着户口和粮食关系迁移证却没有户口没有工资也没有口粮,那会儿买粮食要有国家给的粮食供应证才能买到手,我成了一个标准的黑人,只能在西安市卖苦力换些高价的馒头混日子。国家供应一斤面粉的价格是1角6分钱,可是买一个高价馒头却要5角钱,后来又长到了一元钱一个,这一来我必须拼命干活儿才能把肚子填饱。

这样混了半年多,拉架子车,当菜贩,换鸡蛋,扛麻包,什么都干过,总算没有饿倒在大街上。

当我从彬县用猪夷子换鸡蛋回来的路上,我碰到了和我一起被精简的陶宝中。

陶宝中问我,你还在晃荡?

我说,不晃荡怎么办?我得挣钱吃饭。

陶宝中说,你还没回仪表厂?

他告诉我,他已经回到仪表厂了,是到市委去告状之后马上就回去的。他说,你到五狱庙门5号,那里有一个市委接待处,告他仪表厂,肯定让你回厂去。

“真的?”

他说:“当然。仪表厂让我们精简是个错误,你我都是吃商品粮的,一告准赢。我都上班一个月了。”

显然是头天下午把柿子当饭吃了,又是空腹,那天晚上我先是呕吐,接着拉了多半夜的肚子,就跟打开了水龙头一样,一直不停,连吃了三次药,总算有了些节制,可是并没有好。我没有躺倒,一大早就出了门,临出门时一口吃了五片药,强忍着难受找到了五狱庙门五号,看到了门口挂着的市委接待站的牌子。

我走进门,屋里只有一个中年人在打扫卫生,他手里握着抹布问我有什么事。我把口袋里带着的户口迁移证和粮食关系迁移证一起拿出来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居然口吃着说不出话来,大概是因为是第一次告状吧。接待站的同志站起来给我倒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很友好地叫我别急,先喝水,喝了水再说。就这一句话,这一个动作,不知怎么的,我的眼泪就流出来了。我是不由自主的,我一点也控制不住我的眼泪。精简多半年了,再难再苦,我从来没有哭过,没有流过泪。可是这一会儿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想起我在公车上受到的歧视,想起半夜里拉着架子车去斗门贩菜只两趟就磨穿了的那一双鞋,想到因为没钱买饭吃用柿子果腹引起的腹泻。我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站起来就往外跑,得赶紧去找个厕所,我又要拉肚子了。

从厕所回来,我详细地讲了我被精简的全过程。他一声不响,只用笔在一个本子上记,等我说完了,他只说了一句“你等一会”就拿起了电话,在笔记本上查到一个号码打了出去,我听到他打电话的片断。他问那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厂这样的错误这么的多,为什么把一个青年人扔到社会上不管不问,上次不是给你们说过了要你们重新审查一下吗,怎么又有人到接待站来告你们的状了。接着他就“嗯”“好”地听对方说话,还把一个名字记在一张纸上。放下电话,他把我的户口和粮食关系迁移证明全部交给我,又把那张记有一个人名的纸递给我,叫我立刻到西安仪表厂大门口去找纸上写的这个叫吴正容的人,告诉我这个吴正容是仪表厂的党委办公室主任,他会给我解决问题,首先是解决我吃饭的问题。

我马不停蹄地来到仪表厂门前,果然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站在厂子大门前张望,果然就是厂党委办公室的主任吴正容。问清了我的名字,吴正容就在厂门前给了我15块钱和30斤粮票,问清了我的住处,又郑重地告诉我,一周之内一定会给我安排回厂,叫我安心等通知,千万不要再去市委接待站了。那一阵我心里的感激真是无法形容。我感激市委接待站的那位干部,当场,那么快地就解决了我的问题,让我从一个无处着落的地方落到了实地上;我也感谢吴正容对我的负责,我根本没想到他会在厂门口就给我粮票和钱。

人是种奇怪的动物,在去接待站之前,我几乎是每天都要出去找活儿干的。现在拿到钱和粮票了,我又可以买国家供应的馒头喂我的肚子,积极性一下子就不见了,好像饭票已经在我的手上似的,我不再出去了,整天就在外面闲逛或者就在我哥哥的家里看书,大概因为反正有钱和粮票,我不愁吃喝了。

果然,一周后,二哥告诉我,仪表厂劳资科叫我去一趟,看来要安排我的工作了。

我兴奋地来到劳资科,还是去年负责精简的一个姓董的干部人接待我,他告诉我,没有哪个车间需要铣工,要安排只有把我安排到副业科去,让我到黄陵农场去报到,仪表厂在黄陵又新建了一个农场。

就像一盆冷水泼在了我的头上,怎么又要让我去农场呢?当初我为什么要求精简,不就是以为那样可以回到车间干我的本行吗?没想到弄巧成拙精简了大半年,一个人在外面晃荡,连饭都吃不到嘴里。现在转来转去怎么又要我去农场了呢?我当场就拒绝了,说出来的话却是“我有病,我不能去”。

劳资科的人说,有病?有病去医院开证明来!

证明很好开,我到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找人,很容易就开了个患有皮肤病每周必须诊疗一次的证明,再次来到劳资科。

这回我知道劳资科的人是故意找我的麻烦了,他一定是吃了批评,对我的告状很生气。看了我的证明,他让我回家等通知,说没有什么地方缺人,什么时候有位置了再说。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月。

无奈,一个月后我去找吴正容。吴正容打了一个电话,劳资科叫我马上过去,说,早就给你安排好了,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再不来,就要算你旷工了。

我当然不信,可是我说不出什么来,我只能等他分配。他撕下一张调配单,给我填了几个字,于是我变成了一个在供销科废品库的杂工,我的工作是把所有送到废品库的废品分门别类,铜、铁、铝样样分开,整天和垃圾打交道。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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