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
周多行那张枯黄拉长的脸上黄蜡蜡的没有血色，他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皱纹里头都看起来挺脏的样子，他眼睛很大，颧骨突出让人一眼看到他的大骨架，他老想用舌头舔一下自己的牙，他怕他那两颗龃齿，因为牙洞太大，可能突然脱落，那样，他就不能吃他最爱吃的肉和他每天朝思暮想的老婆为他做的至少在他看来香喷喷的饭了。他已经花过几次几十块钱堵住那牙洞，但是结果不好，往往是在不久后的两三个月牙齿里的填充物就会在他一次不小心的咀嚼中随着食物吐出来。
他的牙又黄又脏让人看了不舒服，可也比没有强，对他来说那牙是宝贝，值钱！他问过牙医了，如果他那四颗牙要填充已经不可能了，除非做烤瓷牙，而要做的话他必须要做八颗，一颗一百六十元，八颗是一千两百八十元，给他便宜一点算个一千两百元。比金子还贵，周多行当时在心里骂了一句，可他没骂出口，人家医生是文明人，他没能耐骂出来，他这一辈子都是在脑子里头骂人，哪敢骂到嘴上。周多行这几个月来没好气，牙疼不说，他原来上班的煤矿又不要他打扫厕所和掏粪了。
他的工作不光彩，没人看得起，他有俩娃，女儿今年二十一了，在外头上大学，他还有个儿子今年上高中。周多行以前在销售科临时看大门那年她女儿就考上师范了，那学校挺偏远，周多行在女儿大一那年他兴高采烈地去看她的时候，女儿嫌他长得寒碜像个农民，还嫌她爸穿了身灰色的外头有毛的棉袄，样子傻得很，愣是没让她爸进宿舍门，嫌丢人。可就那一年他身上还没有厕所的臭骚味，就那一年人家矿上不要他这个掏粪工了，他没敢去找领导，憋着口闷气就去看他女儿了。因为在家他老婆唠叨得更凶。那学校气派呀，周多行记得，几座教学楼，有花园，有操场，有体育馆，还有喷泉和树林呢！女儿给他找了个树林里的凳子让他爸坐着，他就和女儿想说说助学贷款的事。“爸，你说什么呢，你看看人家看我穿得衣服这么漂亮，这么值钱，谁贷款给我们呢。”她女儿睁着那不大的单眼皮眼睛，断眉上面的青春痘也像是不答应似的要出来说话。“爸，你回去吧，呆到学校干什么呢？”他心里窝火，可还是想通了，没过夜就回家了，因为女儿说学校的招待所一夜要一百六十块钱，他也实在找不到其它住的地方了。
回去后，周多行不想吃饭，他不敢吃，牙疼！就喝了碗稀饭，他女儿打电话说她想买个手机，也不要太好的，一般的就行，跟家里联系也方便，女儿这话说好多次了，在电话里哭死哭活的，说是人家都有，他们班就她一个人没有。周多行的儿子只顾在一旁听着那些不着调的歌，他媳妇说：买，给孩子买。
周多行咬了咬牙，真他妈的疼。
第二天，去给女儿银行卡上打钱的时候，路过一家牙科的小诊所，外面挂着烤瓷牙的广告，他觉得牙疼得厉害，他走了进去，摸了摸自己裤包里的钱，医生挺和蔼的一个中年男子，同样告诉他：他的牙损坏已经太久了，不能补，除非做烤瓷牙。周多行明白就是能补他也想多赚点，可是，它现在实在是太疼了。
“你要是愿意我马上给你放药，能够保证你不疼了。”
周多行想了想说：“那先放药，等到真戴牙套时再给钱行吗？”
那要二十块药钱，人家说。
二十块止个疼？周多行呵呵了一下，想白消炎便宜没占成，他走出去，医生轻蔑地笑了笑。
“回家放点味精，或者含一粒心痛宁。”周多行想，心痛宁是他的偏方，那药便宜两块多一小瓶，治心绞痛，可含在嘴里啥疼都治，他老婆把他家那破存折从没开电源的破冰箱下层取出来给他时，说你脸咋肿了，说你含药呀，他说没含。
周多行汇完钱后没回家，一个人在一个公共厕所后面呆了半天，他觉得他习惯那臭味，闻着它不牙疼，一直呆到晚上九点才回去，疼得没吃饭，直接睡了觉，睡着了，就不疼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牙真没那么疼了，他习惯性的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牙根，狠狠地舒一口气，在床上呵呵地笑了一声，对自己大声说了句：还好，牙还在！
（权家河社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