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 朱耀儒
我考上大学那年，亲友们有的给我送钱，有的给我送粮（粮票），有的给我送物（鞋袜、衣服之类），堂伯却给我送来了一部已经非常古老的《康熙字典》。
这是一部6册套装的古老字典，大32开，左起竖排版，后面附有《补遗》和《备考》，每册厚约为1.5厘米，合在一起足有3寸多高。我虽然读完了高中，但还未见过这种字典，更不会查阅，即使能查出生字来，因为它注音用的是“反切法”，我根本不懂什么“反切”，也一下子读不出生字的音来。伯父说这种字典按笔画查宇，并不复杂。他把写在扉页的口诀念给我听：“一二子中三丑寅，四卯辰巳五未寻……”要我背下来。他还说“反切法”也不神秘，是注音的两个字前一个字的声母和后一个字的韵母相拼所得的音。凭你们学过汉语拼音和你的聪明，会很快学会查阅的。
送伯父出门的时候，望着他那过早有些佝偻的腰背，有关伯父的记忆一下子鲜活起来——
父辈兄弟四人，伯父排行老大，我父亲老二，可父亲和两位叔父都一字不识，只有伯父读完了高小。据说因为那时读书人太少，能读完高小就已经是了不起的秀才了。伯父高小毕业时，还是村里人用锁喇、鞭炮迎回来的呢。伯父在解放前教了12年书，解放后一直务农。因为他能写会算，加上为人平易热情，诸如算账、写信、诉讼、立契约之类的事情，村里人总是爱请他去执笔，因此伯父在村子里有很好的口碑。而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是他的善良。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多次气息奄奄，而和我同一天出生只比我早出生两个多小时的四堂兄却白白胖胖，健壮结实。四堂兄是伯父的第三个孩子，伯父十分钟爱。但当我在病中喘息的时候，伯父俯身炕头叹息说：“老天，你睁睁眼！这病让振生（四堂兄的乳名）去害，饶过这个可怜的孩子吧！”为了给我治病，作为家长的伯父（那时我们还没有分家），不顾全家20多口人的生活，硬是坚持粜了许多粮食，多次去镇上请来中西医医生为我诊治，才保住我那微弱的性命。“你这条命是你大伯给你的。”自从母亲这样告诉我之后，我对伯父的敬重和感激就深深地镂刻在心上了。
这次参加高考，亲友中惟一支持我的人就是伯父。一年前，当伯父知道父亲因为要我参加工作而我放弃了高考的时候，他找上门来，狠狠地数落了我父亲一顿，说父亲眼皮子浅，鼠目寸光，急功近利，不识大体等等，临走时连声指责我们“糊涂，糊涂！”而今年听说我要参加高考的时候，他立即找到并不支持我的父亲进行劝说，让我比较顺利地参加了高考。
没有想的是，我考上的师大中文系还开设了“书法与工具课”，伯父送我的《康熙字典》真的派上了用场，老师布置的古文翻译作业，几乎都是在这本字典的帮助下完成的，而没有这种字典的同学就困难多了（因为学校图书馆的工具书从来就是不外借的），他们只能到阅览室里去临时借出查字词。
伯父送我的《康熙字典》，不仅伴随着我读完了大学，而且在后来三十多年的教学和教育宣传工作中，也一刻没有离开过我。至今，它还竖立在我的书橱里。每当使用这部字典的时候，伯父和蔼可亲的面孔都会呈现在我的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