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刚·
星星点灯
不管是梦还是醒
我常常会想起
这些事情
1978年，那个炎热的夏天
三天五门课
高考揭开了我一个农村娃
对人生的憧憬
同样是这个夏天
三婆去世
家族的人们遗憾大于悲痛
没有人知道这个农村老党员
临终时复杂的心情
三爷由烈士被打成叛徒的事情
在这个冬天
终于平反澄清
1979年，那个阴雨绵绵的秋天
村里村外的路
一样的泥泞
村头斑斑驳驳的枣树
缀满了秋雨中
无语的枣红
邮递员将久等的录取通知书
送到家中
百年的四合院
除了贫穷便是高兴
天不明，父亲送我上大学
从此，村头两棵挺拔的白杨
成了我心中永远的风景
我第一次坐了火车
第一次进了城
第一次在普通话中生活
我还第一次惊讶——
世界上的馍居然这样白
白得让我陌生
1980年，春节前的寒冷
22岁的姐姐要做新娘了
父母以力所能及的庄严
让十三岁就停学挣工分的姐姐
从一家的贫穷走向
另一家的贫穷
快过年了
天气还冷
吃饱饭依旧是
家家户户最大的事情
1981年，离春节不到几天的光景
五岁的弟弟急性肾炎
买药的钱凑西又凑东
年在一天天逼近
弟弟的病在一天天加重
二十岁的我又一次感到了
农家过日子竟这样
如同熬夜盼着黎明
1982年，初夏太阳红
大学的校园里
张海迪的名字
刮起了好大一场风
同样是那个夏夜
女排夺冠
我们怀着青春的疯狂
夜晚上街游行
1983年，分配到澄合
坐着解放大卡车
夜雨中我第一次感受了
矿区灯火与灯火相映的热烈
矿车与矿车忙碌中
激荡的响声
我们一群血气方刚的大中专学生
把人生从校园从都市
移栽到矿区
走近厚厚的煤层
我们设计 我们讲课
我们值班 我们下井
我们是白衣天使
我们是学校园丁
我们是建筑安装的技术员
我们是矿井采掘机运通的新兵
我们拿着碗筷去大食堂围桌吃饭
我们下棋打桥牌看电视转播
直到夜已很静
我们谈刚刚离开的大学校园和同学
我们谈刚刚熟悉的岗位和同事
我们谈内心已经发芽的感情
我们谈已经起步的人生
我们年轻的心啊
与井架上的天轮
一样欢腾
1984年，是麦收的时节
麦子仿佛把包产到户的含义
已经读懂
我和父母用古老的镰刀
收获崭新的热情和激动
六亩麦子1800斤产量
从来没有过的收成
每滴汗水都是快乐
每粒麦子都是高兴
不再为日子发愁
不再为吃饭头痛
1985年，特区点燃了
多少内地人飞翔的梦
开放让人们感受到许多新奇
承包让人们认识了责任轻重
各种时尚不再羞羞答答
流行歌曲总在轻松地流行
矿区也在成就着自己的
诗人与作家
歌星与舞星
1986年，矿上的每一天
都很热闹
小小的菜市场就是一道风景
下海经商
引发多少人致富的梦
集市总是那样拥挤
为父亲买一瓶老窖酒
是回家过年的必备行程
矿上发的一吨烤火煤
等着父母来拉
让老家的冬天
炉子的火能烧得通红
1987年，十三大在秋天召开
“初级阶段”的话儿
传递着久未有过的新颖
专家们用“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概括基本路线
复杂的政治话题
变得如此简明
1988年，麦收时节
我照常要回去
和父母一同热爱土地
一同亲近麦子
一同品味镰刀与麦子
痛快地交谈
碾麦场上
阳光与汗水和麦粒
开怀抒情
1989年，那个春夏
不平静
我和矿区人的心情一样
扭成了绳
多少个不眠的夜晚
多少个早起的黎明
都为古老的祖国心痛
风波在六月平息
中国的天空
依旧云淡月清
1990年夏天，儿子在雨夜出生
秋天，我坐着摩托去买一台
14吋的如意彩电
只为看到亚运会
在北京举行
只为听那首刮遍大江南北的
亚洲雄风
1991年，机关下井劳动
我亲密接近巷道
近距离结识煤层
我听到矿井的水声
如同听到远古的人们
吟唱《离骚》和《诗经》
我扛起柱子
如同扛起对岩石的坚定
于是，我理解了矿灯的温暖
懂得了什么叫真正的光明
1992年，《东方风来满眼春》
各大报纸的这个标题
至今还让我记得很清
我们曾有许多困惑
也曾有许多迷蒙
随着南来的风
我们豁然清醒
“三个有利于”何等的发聩震聋
1993年，妹妹要嫁到陕南
父母的泪水凝结着沉重
高原惧怕大山
如同惧怕贫穷
妹妹终于嫁到了陕南
那里的一山一水
都是我心中的风景
1994年，我照样要收麦子
六月的阳光让脸黑成包公
组织部的调令
让我坐在了机关办公
六好区队五好班组四有职工
耳朵时常让这些词语叩动
春夏秋冬
不管是热是冷
各有各的风
1995年，我结识澄合矿工报
有风刮在版面
有雨下在版面
横排竖排
都是表情
无处诉说的话儿
尽在报缝
1996年，减人是破天荒的事情
这样的头版头条
不大轻松
提笔写真够短的短评
评不尽在岗与下岗
撕扯的痛
1997年，六月三十日晚
把自己交给荧屏
香港不再神秘和陌生
一片土地的回归就是
一个游子的回归
除了激动还是激动
九月里开始报纸在整版地
出售这厂那厂
股份制像一位聪明的先生
戴着圆圆的眼镜
要给国企治病
1998年，洪水太猛
许多人把
“风雨同舟”印在
后背和前胸
捐款的时候
我工资不高
那时我贴心的矿区啊
天轮时常转不动
放假逮蝎子
为农民挖果树坑
难受就埋在心里吧
天轮终究要转
矿井总归是矿井
1999年春天，有必要研讨一个人
她就是赵伯璧
我们习惯叫她赵总
党委决定总表示着一种神圣
我和许多人在剖析她的人生
榜样的光芒
总闪在平凡之中
2000年，西区下矿的路
有些难走
一个坑是一个坑的痛
巅簸的大屁股吉普
拐来拐去
三轮蹦蹦车
执著而大胆地
在蹦
交警顾不上关心这些
还有更多自己的事情
2001年，九月里
西区下矿的路重修了
上上下下的人特别高兴
都说那是矿区的高速路
也是一道风景
秋雨中的车轮旋转着
同样的快乐
十二月，铁运处古老的蒸汽机车
有些发疯
一个月拉40万吨煤
让人欢喜中有些震惊
冬天过后就是春天
市场这只手背在后面
也该放在前胸
2002年，第一次听破产
权家河矿的男男女女
谁没有过心痛
河北的就回河北
河南的就回河南
内蒙的就回内蒙
临潼的也就回临潼
锅碗瓢盆都装车吧
那过惯了矿山日子的可爱的狗
也只能一路同行
人生啊有许多泪
有的可痛痛快快流下来
有的只能咽在
或大或小的肚子中
上访，上访
接待，接待
是一样的无奈和心痛
2003年，一种陌生的病
让我们一夜变得聪明
钟南山小汤山
人名地名同样让人起敬
总书记和总理入小区进病房
这个春夏
中国打胜了一场
没有硝烟的战争
2004年，为一群矿工弟兄握手送行
是这个春天我最愉快的事情
为了学习综采技术
他们要去峰峰
与大家挥手的时候
我便期待着欢迎
王村井下那些焦急的煤炭
已听到了综采机
欢快的歌声
2005年，秋天里
麦苗已经青青
姐夫打工出了事情
腰断了，随之
断了一个家庭的命
瘫痪从此不可能把一个家支撑
赔偿从来都不那么
容易和简单
老板不大在乎打工人的性命
2006年，正月里
要拆百年的老房子
这是父母今生重要的决定
我对古老的大门说
我已把你安在我的心中
我对百年的砖瓦们说
我已把你们垒放进我的感情
我对一根根
有些苍老困乏的松木椽说
你们已负重太久太久
一百多年了，该轻松轻松
说着说着在有些冷的风中
我微微紧闭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2007年，西禹高速
从村头已舒展地
飘过两年
通村的沥青路边两行新槐
青青又青青
弟弟为老板开拉煤的重卡
每天都在远行
电厂的伙计抱怨说
煤的价格有点疯
很少有人知道
井下的日子
熬起来并不轻松
2008年，只觉得我的祖国
伟大得足以让我们每个人
肃然起敬
冰冻灾害汶川地震
亿万人都在用同一个心
呵护生命
奥运成功神七成功
世界都在用同一种眼神
仰望中国的天空
星星点灯
不管是梦还是醒
三十年过得太快
我常常会想起许多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