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崔鹤同
90岁的老爸突发胰腺炎住进了医院，被安排在12楼外科病房。为了照看方便些，我们便请了个护工，时下叫陪护。他姓董，来自江苏高邮农村，将近60岁，身高1米6左右，偏瘦，一双眼睛不大，但闪烁着和善而明亮的光芒。
他说，这活他已做了12年了，是个老陪护了。老爸刚进来，由于疼痛，哼呀叫地折腾了一夜。第二天，疼痛轻些了，可能需要安静，其他病床上刚动过手术的病友呻吟声大了些，老爸好烦躁，就大声呵斥甚至谩骂开了，真是老小老小。我们劝他，他非但不听，埋怨得越发起劲。这时，老董过来俯身对老爸一阵耳语：“昨天一夜你又喊又叫，别人都没法睡觉，人家都没说你。病房里只好大家互相体谅。”真管用，老爸果然没再吱声。
“这两天他滴水不能进。明天要做常规化验。”老董对我说，“你明天把剃须刀带来，让你爸刮刮胡子。”老董很内行又很细心。第二天早上，他要给老爸揩揩身子，老爸嫌烦，老董说：“揩揩干净、舒服，又不要你操心。”第三天早上，他给老爸揩过身子，又说服老爸给他洗脚。他让老爸坐在床边，端来热水，蹲下来，把老爸的双脚放在水里，细心地洗，脚脖子洗了，脚趾丫搓了，脚板心也抠了，最后用毛巾擦拭干净。他做得那么认真，那么耐心，让我这个做儿子的好感动！末了他又搬过来椅子，让老爸把两只脚放在椅子上吹干；又对我说：“小心，别让他跌下来。”
老董很忙，一会儿要帮倒便盆，一会儿帮接补液，一会儿又帮病人翻身。这个病房5个病号他都要照顾。我问他忙得过来吗，他说只陪护3个病号。其他两家，一个阑尾炎开刀，一个开疝气，都只请了他一天，他们家人不在，就顺便帮着点。
老董每晚9点在两只椅子上搁块长条板当床入睡，次日5点多便起床忙碌，有时夜里还得照顾重病号。第二天一早，他便给临近的3个病房十几个病号换衣服、床单。有的病人痊愈出院，他还推来臭氧消毒器给床位消毒。我说这不是护士干的活嘛，他说那两个护士是新手，有时忙不过来，自己反正闲着也没事。后来，他私下对我说，现在工作难找，当陪护也要竞争呢，你不勤快，人家就炒你鱿鱼了。怪不得他样样精通，手脚麻利，大家都叫他“老懂”。我和他拉家常，问起他老伴，他用脚踩了踩地板，说妻子离开他已十多年了。他有一个女儿，学英语的，在剑桥大学读博。女儿是他一手培养成才的。说到这里，他又显得有些自豪。女儿今年就要毕业了，她叫他不要再工作了，以后还准备把他接到国外去。他说，不干回乡下一个人还怪孤单的，至于出国，他又担心生活不习惯。
住了一个多星期，老爸的病基本上好了。出院那天，老董又推来轮椅，执意要送老爸。他推着轮椅，上电梯，又推到大门口，招呼一辆出租车过来，把老爸搀扶着坐到车内，对老爸说，别感冒，吃清淡点。老爸说，谢谢！你真是全心全意！
车子开动了。老董向我们摇着手，微笑着，微笑着。此时，我分明发现，老董已霜染两鬓，眼角也布满了细微的皱纹。这时，我不由得鼻子发酸，眼睛也湿润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