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耀·
静静地伫立在天宇之下,那惊天动地的信天游在群山之间盘绕。闭上眼睛聆听,那喧嚣于时间流程中的唢呐声,在这块荒凉的、贫瘠的、苍白的、豪迈的、不安生的土地上回荡,声声不息,牵动人心。
风吹过高原,阳婆泅过大地,把暖热的光辉照在窑洞那半月形的门窗上。圪梁上大摇大摆地走来一队人马,高亢、欢喜的唢呐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杂在一起,击响空荡荡的、寂寥的高原。最前面开道的是一班吹手,新郎倌骑在驴背上,胸前的红花随风飞舞,阳光下红的有些刺眼,新娘子披红挂绿,安然地坐在花轿里,娇美的像一朵鲜艳的花,晃悠悠的轿子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哀怨。他们就这样从场梁上向窑院慢慢地移动着。
窑院打扫的干干净净,窑面正前方整齐地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前铺放着拜天地时用的红毯,门上的对联和窗花红得惹人喜爱,迎接新娘子的人已经等在门口,一群流着鼻涕的孩子跟在迎亲队伍后争抢掉在地上的鞭炮。声声鞭炮炸得地上尘土飞扬,新娘落了轿,被迎新的人热情地领到右边的红毯上,等着拜天地。一班吹手,站在硷畔上,对着连绵起伏的山峁,对着无规则排列的千沟万壑,对着那几眼斑驳的褪去颜色的窑洞,运足气力,鼓起腮帮,猛烈地吹奏起来,铜唢呐被吹手擦得锃光瓦亮,在初冬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也许是刚入肚的酒劲儿上来,也许是用力太猛,血往头上涌,他们每个人的脸色,像猪肝一样,像熟透了的海红果子,变成了酱紫色,并沁出汗珠。
亲戚朋友们开始坐席了,唢呐手没有停顿,而是伴着急雨似的鼓点、铜锣的声响更加豪放地吹奏起来了。这种或高或低、抑扬顿挫、高亢而又深沉、激荡而又欢快的唢呐声像信天游一样,调节着陕北人单调枯燥的生活,点缀着高原上荒凉的风景。其实,陕北人的一生,三次要与唢呐结缘。一次是过满月,一次是结婚,一次是抬埋上山。人们在《笑盈盈》的唢呐声中,吃长长的寿面,黄软的油糕,庆贺人生第一程;在《大摆队》的唢呐声中,拜天地,入洞房,吃米糕,喝交杯酒,祝贺人生又走过一程;在《西方赞》的唢呐声中,殡葬死者,吃油糕粉汤,祝愿死者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陕北人用唢呐稀释痛苦、抒发情怀、传情达意、扩张自我、赞颂生命。唢呐不仅仅是一种实体的演奏乐器,更是具有代表性的文化符号,成为一种文化现象,沾染着黄河的浪涛、泥土的味道和民族的色彩。尽管唢呐这种民间乐器在新时期渐行渐远,慢慢淡去,但它的主题对陕北人来说却是恒定的。那就是我已生,我已死,我将婚将嫁,并添丁加口。陕北人用这富有穿透力的唢呐声向这个麻木的世界宣告自我的存在和曾经存在,张扬自我的个性,用简单的方式宣泄着生活的艰辛和命运的苍白;用高亢的音律扩张自我的渺小,从而不至于被单调的背景所吞没。
暮色黄昏,太阳收敛了它的强光,变成一个车轮似的圆盘,停留在高原那没有规则的山巅。几声悲怆的唢呐伴随着一缕信天游击响我的耳鼓,听着从土地的另一端飘荡而来的音律,我低着头沉默地走下山坡。
(张家峁矿业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