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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客”谣

2023年09月02日

文/阎冬

“挣钱不挣钱,混个肚肚圆。”这是在吃不饱饭的年月流传在我的家乡、中国烹饪之乡——蓝田县的一句民谣。

蓝田自古出名厨,这个歌谣就是唱给厨师的。

在我们家乡,过去,人们把厨师不叫厨师,而叫“勺勺客”;现在,不知哪位很有才的乡党,把“勺勺客”改为了“瓢客”,“瓢客”便叫红了大江南北。18岁高中刚一毕业,我在县城一家烹饪培训班,苦练了一个月“切土豆丝”、“翻炒瓢”的基本功后,与五个难兄难弟来到离家二百里外一个城市的一家国有企业食堂当起了“瓢客”。

刚进大食堂,被人称为“瓢客”,却没有玩瓢的机会。大厨把好活都干完了,留给我们几个学徒的就是洗菜扛面袋子、砸煤块烧炉子、接管理员的儿子、给厂长的小姨子送饭等等这些出力不讨好的杂活。出力流汗地干了三个月,学徒期已满,名为“瓢客”,实则连个瓢把把都没摸过。我们急,招我们来的后勤科郝科长更急。

郝科长是个陕北人,他用陕北话刺激我们:“再给你们几个‘小瓢客’一个星期时间,蒸馍、炸油条、炒菜、包饺子,无论哪一样,只要学会一样,就害(留)下,不然全滚蛋。”在这几样里,炸油条的技术含量最高,我师傅炸油条的技术在当地“厨林”堪称一绝,他却对我们实行技术封锁,每次将辅料配好锁在铁皮柜里,我们想偷学都没门。在科长下驱逐令的第二天晚上,我们几个成立了炸油条技术攻关小组,大家一举推选我为组长,誓死要得到炸油条的绝技。我们偷配了钥匙,打开师傅的柜子,将盐、碱面、白矾等辅料一称,再对照炸油条所需面粉的斤数,我准确地推算出每10斤面粉需要各种辅料的多少。第二天,在师傅赶到时,我们炸的油条已新鲜出炉,成色比他的还好。他打开柜子,看辅料还在,就问我“配方”从哪学来的,我说从书上看的食谱。后来,我又参考《中国烹饪》,对师傅的“配方”加以改进,再经过一段时间的揣摩实践,我们几个炸油条的水平超过了师傅。再后来,师傅知道了我偷学他绝技的秘密,狠狠地说了一句“火心要虚,人心要实”的行话,算是发泄不满。科长却夸我:“娃娃勤,爱死人。”这个“勤”字,包括吃苦耐劳,也包括勤奋好学。

在我们食堂,每个人说话都跟师傅和科长一样,说出来一套一套的,就像名言警句。师傅长我十几岁,文化不高,初中没读满就回家了,仗着在街面长大,从跟着街口的老师傅炸油条学起,慢慢地学成了大厨。再有一身厨艺,在食堂也敢不张扬,因为我们都是临时工,身份地位相当,我们师徒之间的关系没有因“偷学事件”而变得疏远,反而成了无话不说的忘年交。师傅常以长兄的口气告诫我们:“勺把攥在手心里,良心装在勺心里。”让我们打菜的时候,对干部和工人一视同仁。与正式工相比,我们临时工干的活多活重,还常常遭到批评,每当受委屈时,师傅便说:“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个别领导家属常在食堂白吃白喝不算,家里来客人还要拿这拿那,还美其名曰“常在油锅边转,哪有不沾油?”师傅却教导我们:“只吃不拿,逮住不罚。”

师傅家是由两个破损的家庭组成的,他娶了继母带来的妹妹为妻,师傅的爱情因此而富有传奇。夫妻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对我们几个小兄弟特别照顾。师傅与嫂子闹矛盾的时候,他气得发飙:“打倒的媳妇揉到的面,这次非把她捶死不可。”回到家后却给媳妇跪搓板。这不是我杜撰,是一次我在取嫂子给我拆洗好的被子时亲眼看到的。在我一年半的“瓢客”生涯里,洗衣服和拆洗被褥的活都被嫂子代劳了。因了师傅夫妇的关爱,我客居他乡的岁月便显得十分温暖和充实。

离开师傅已二十年了,那家国有企业早已经破产,师傅下岗多年,生活并不宽裕,却从来没给我诉过苦。五年前,我去看师傅,师傅老了,孩子大了,负担重了,不得已在家门口又支起了油锅干起了老本行。我心疼师傅,师傅还是那么幽默:“技不压人,没有过不去的坎!”

人到四十,我当过厨师、产业工人、宣传干事、新闻记者。在我这段多舛而丰富的人生履历中,我有过许许多多的恩师,唯独让我牵肠挂肚的却是我的“瓢客”师傅。从师傅身上我不但学到了炸油条、做扯面、炒菜、拼盘等烹饪技术,而且学到了生活和做人的态度。于是我想,食堂是一个产生美食和哲理的地方,再没有文化的“瓢客”,说出来的话来也通俗易懂,富含哲理,令人深思,就像广为流传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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