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处理…

山里船夫

2023年09月17日

文/彭亚东

姨父是个船夫,山里的船夫,和船打了四十年的交道。

从姨父家的老屋走下来,不到百米,有一棵空了心的老柳。柳树的前面,波涛浩淼的广阔水面,随着两岸犬牙交错的山脚伸向远方。这里是一千多亩水面的大水库的后梢。

往日,姨父的船就系在老柳上,要出山的乡民只需在老柳下喊一声“驾船佬喂”,姨父就端着他的烟锅子慢腾腾地下来了。待聚够了人数,他就解开缆绳,一篙点开小船,撑过浅滩,改荡起双浆,向波涛的深处去了,渐渐如一片漂叶。

水库的后面是十几里长的山冲,散住着一千多号人口,由于水库的两边山高坡陡,无路可通,出行只这唯一的一条船,姨父从早到晚很少有闲着的时候。遇到有危急病人时,不管是深更半夜,还是暴雨如注,都得冒险架船出没于难测的风波里。

姨父本是淮河边长大的,自幼练得一身好水性,后来流落到此地安了家。本地人欺生,初来乍到时空有一身好本事,像驾船这种有脸面的事哪能轮到他这个外乡人。直到有一天翻了船,那还是大集体的时候,姨父恰好遇上了,拼了命救出两个人,其余的五人全部葬身水底,人们才彻底见识了他的真功夫。自那以后,渡船就交到姨父手里,一干就是四十年。

我小时候曾跟着姨父看他摸鱼捉鳖,亲眼见过他的水下功夫。只见他凫在水里,这里摸摸,那里掏掏,一会儿扔上来一个乌龟,一会儿又扔上来一只老鳖,还有乌鱼白鳝什么的,叫我惊喜异常。往往只半天的工夫,就有满满一鱼篓的收获。

特别是空手捉沉金,真的让人大开眼界。沉金是我们这儿的特产,是不是这两个字我也搞不清。这种鱼形似乌鱼,只是尾巴的两边各有两个同心圆,内圆黑,外圆黄,十分漂亮,肉质也特别细嫩鲜美。沉金喜欢待在深深的冷水潭里,从没见它浮出过水面,要捉它,就必须潜入深深的潭底,一般人拿它毫无办法。姨父下到潭里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下去就不见了。足有一袋烟的工夫,看得我心里“咚咚”直打鼓,忽然“哗啦”一声,冲出姨父的脑袋,一只手里高举着一条沉金。有一次,姨父待在水底的时间特别长,出来的时候,不仅手里拿着一条,嘴里还衔着一条。

别看姨父那么会捉鱼,他可从来不吃鱼。姨父说,他喜欢看别人吃鱼,看到人家津津有味地吃鱼,觉得怪有味的。我问姨妈姨父为什么不吃鱼,姨妈撇撇嘴说,他就是鱼变的。是的,别看姨父平时笨手笨脚的,到了水里就像鱼一样灵活。也亏了他,做了几十年的驾船佬,就从没出过什么事。

姨父早些年驾的是生产队的小船,土地到户时归了他,后来出行的人越来越多,他就打造了一条带马力的大船。农家打造一条船不容易,我们这儿有“打船做屋”的说法,是说打船和做屋一样难。姨父打船的时候,我就去送了礼,亲眼见了用来打船的是清一色的老柏木,通通十来米长,这样大的柏木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确实不容易。

如今,那老柏木船就倒扣在姨父家门前的茅棚里,再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前年,乡里花巨资修了盘山公路,“村村通”的工程修到了家门口,宽阔的水泥路上大车小车川流不息,沉寂的山冲里热闹起来了,姨父的船夫生涯也到此结束了。闲来无事的他喜欢端着烟锅子,看门前公路上的人来车往。

前不久,我去看望了一回姨父。两个老表都在山外的镇上建了房,姨父故土难离,就和姨妈守着老房子过活。虽然俩老年事渐高,毕竟做惯了闲不下来,家里姨妈看着一头猪,外面姨父放着两条牛,还有几亩薄田要侍候。

我劝姨父,劳碌了一辈子不必再那么辛苦,可以搬到山外跟老表们过。姨父指了指茅棚里的船说,和它一样,老了不中用了,离不了家了,守着熟悉的老地方过一天是一天。

其实,我知道姨父真正割舍不下的是那船和宽阔的水面,因为我见他常常对着那船和水面发呆。

上篇:秦岭访桃花
下篇:满街的红裙子
分享到

© 2023 陕西工人报
制作单位:53BK.com

↑ TOP


http://szb.sxworker.com/Img/2012/6/2012061804-1.jpg
陕西工人报
http://szb.sxworker.com/m/content/2012-06/18/165699.html
陕西工人报电子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