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紫剑九月初,我来到北京,那个时候立秋早已过了,但是秋天没有来;处暑也过了,暑气没有退。直到白露过后一天夜里,我在房间,听到霹雳一声响,窗外电光频闪,瞬时暴雨如注;早上起来一拉开窗帘,嗬,秋天来了。
首先说天吧,一夜之间,从淡蓝、灰蓝一下子变成深蓝、湛蓝。没来北京之前,总听说北京污染如何严重,大气质量如何不堪,真正看到北京的天,你才知道,说得多,不一定是真理;喊得凶,不一定是事实。
也可能参照物不同吧,我是拿西安的天与北京作比较的。我在西安的房子朝南,如果哪天早上醒来,一眼看到终南山,妻子和女儿会叫出声的。而这座山,在唐朝时,“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祖咏在城里随便溜达着,一抬头,就是清晰的终南北峰——当然,这样比较也不地道,一千三百多年了,什么没变!
即便看见了终南山,天空也没有北京这样的蓝,纯粹而高远。这样的天是适合有点云的,就好像再天生丽质的女子,也不会只穿着一种颜色出来,衣领或者袖口总得有些点缀,有些花样;最不济,也得披个围巾吧。但北京的天就这么无所谓,就这么无遮无拦的,逼你的眼。即便有点云吧,也是摆足了架子,总得在早饭后,八九点了,才懒洋洋地起身。你不经意抬头,哦,这儿一朵,那儿一片,背后还有几缕,但都是写意的水彩,轻轻淡淡的,漫不经心的。
依然像昨天那样,一身短打扮走出去,裸露的胳膊、腿就感到一丝凉意。那种凉是轻微的叮咛,是稍纵即逝的呼唤,是女儿玩过水的小手,一不小心就远去了,把握不住。她应该也是在告诉你,秋天来了。
到哪儿去看秋天呢?
我是先去了地坛和雍和宫的,去了才知道去早了,两地的银杏总得到十月下旬,秋色正浓的时候才有金色的美。这个时候,地坛里面古松郁郁,音乐喧天,老人们做着各式的动作;雍和宫里香客如织,烟火缭绕——西藏的佛爷们来到北京,也不得空闲。一路之隔,就是孔庙和国子监。“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子假若地下有知,不知该“曰”什么,他也是成了一尊神了。然而孔庙总是幽静的,那么多的碑石和展览,我看到累了也不舍得出来,索性就在孔庙的大槐树下睡了一觉。树叶婆娑,日影斑驳,秋风送我到南柯。醒来时,看到头上槐枝切割出的天空,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再去了玉渊潭,一汪碧绿的水,十万招摇的柳,坐在岸边的白石上,看水底轻摇的水草;“秋水文章不染尘”,多么向往——那么干净的胸怀和文字。湖中长堤上,两排参天的白杨夹出一条笔直的小道;好像被恋人们包了专场,走不几步,就是一对一对的,依了树干喁喁细语。树荫遮掩的草坪上,扎了花花绿绿的帐篷,年轻的父母一时疏忽了,一旁趔趄学步的孩子得了自由,揪一把草叶,满足地塞到嘴里。
还去了紫竹院,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在北方的城市,这么一座幽篁百出、翠竿累万的竹林,着实让人吃惊。竹子是一片一片的,把道路挤得狭窄而弯曲,好不容易有个空旷处,那是荷花池边,荷花的盛期已过,剩三三两两的残红。顺了池边漫步,小径多歧路,曲曲折折的牵引你,或者是一家小小的书店,只是店里的书没什么稀奇;或者是一个喝茶的所在,古筝闲闲地放在案上,穿着一身素服的女子顾不上弹,只拿了茶水单来回跑。
说到茶,忽然想起北京的大碗茶,但也成了记忆——什刹海周围的茶馆,一壶茶已经上百元了。或者喝点啤酒吧,虽然也不便宜,但这儿是有名的酒吧一条街。霓虹闪烁,晚风轻拂,湖面近岸处是田田的莲叶,稍远处游船往来,将落日映出的一抹猩红荡得破碎;竟然还有“浪里白条”在水中出没。这样的一幕,我在济南的老城也曾经看到。哦,什刹海不仅有小资的情调,也有平民的幸福;岸边的小路上,两个三个的青年共骑了一辆单车,一路歪歪扭扭地过来,洒一路大呼小叫的欢乐。
站在钟鼓楼上,北京老城中轴线上最北端的建筑,看一看,想一想,还是能找见依稀老北京的韵味,横七竖八的胡同,方方正正的四合院,灰瓦灰墙的老房子;院子里,那些老树的枝丫努力地向上、向四周张开,好像在保护孩子的母亲。望远处看,景山上的凉亭,北海公园的白塔,清晰如在眼前,你招一招手,那上面一定有美丽的女子。
我在鼓楼上是小憩了一回的,恍惚中听见鼓声激越,钟声悠扬,那声音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悠悠地、慢慢地盖下去。八百年的帝都,八百丈的红尘,曾经多么幸福地在晨钟中起身劳作,在暮鼓中吹灯安息。
秋分过后,连着两场秋雨,又是一重凉意。
且慢,那应该……不是初秋了吧。
我住在鲁迅文学院。鲁院挂在北四环的边上,靠近东侧。我的房间西向。从九月到第二年的元月,有四个多月的时间,只要晴天,只要喜欢,我就可以天天看到夕阳。
当然,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北京的这个秋天,看到她的发生、生长以及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