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路来森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最是喜欢“木叶下”三个字。想来已是深秋，秋风起，风并不大，“袅袅”的，有一种婉约的美感，那“木叶”却就纷纷然地落了下来，一派萧索——满是苍凉之美。
我无端地认为，这样的“木叶”，应该就是梧桐叶。也只有那硕硕桐叶，凋零之时，才具备这般的美感。
梧桐的叶落，与它树不同。大多数的树木，一到深秋，木叶枯黄、焦黑，一阵风起，便会齐刷刷地落了下来，仿佛争相去赶赴一场生命的颓败。桐叶，在秋气利刃的削割下，已然片片枯黄，但它叶蒂坚硬，纵是败落，也是脆生有声，咯嘣咯嘣的响。
“金风细细，片片梧桐坠”，通常，桐叶，是一片片地脱落的。带着一份清脆的留恋，像一枚硕大的金黄的蝶，翩翩舞动着，飘逸着。让人觉得，它是那样的缠绵和不忍，好似难以舍弃自己曾经蕴蓄着的“依约相思碎语，夜凉桐叶声声”的低语和倾诉，那“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愁正苦”的悱恻之情；情态悠然，毅然，不像是生命在凋零，而更像是在着意展示一种生命华丽退场的大美。舒徐、自然，灵秀、潇洒，它将把一切季节的美好，带入一种生命的静穆里。
如果你静心注视桐叶的凋落，你还会发现，桐叶，那样一片片地落着，给树木带来的，不是枯秃和衰败，而是一种疏朗和明净。仿佛刻意为生命留下一份通透和洒脱，为的是未来的那份更有力量的生机。
骤风起，桐叶也会大片大片地凋落，那种纷乱的华彩，就成了一场舞蹈的盛宴。
昔年，乡下老家院中，有一眼水井，水井旁就是一株粗大的梧桐树。站在院中，举首即见。有月的夜晚，梧桐树斑驳的影子，洒满窗口。
秋末的那一段日子里，眼见着它，叶片一枚枚地飘零，一片一片，缓缓而下，像天空中逸下的音符，随意地弹奏着无声的曲子，有一种“大音希声”的撞击感。瞅着那树，一天天地憔悴，叶落梧桐瘦的滋味，便也丝丝地缠满心头。只是看那月亮，却更好了。枝叶稠密时，纵是夜晚的月光再亮，地面上筛下的，全是朦胧的影子。随着叶落枝疏，月光便透过枝间的罅隙，朗朗地照在地面上；抬头望天，看到的，是那透蓝透蓝的晴空。
“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叶月明中”，想来古人也是极赏那“月明桐叶落”的情景的。秋渐远，心，却还恋着。于是，桐叶落阶，一声声，那秋声、秋意，便就又寻回来了。
秋雨飘洒的夜晚，雨水打湿了桐叶，隔窗，就能听见桐叶落地的“吧嗒吧嗒”的声响。我躺在床上，难以入眠，一种缠绵、落寞的思绪，便一阵阵地涌上心头。觉得这秋意衰败的雨夜，那湿透的桐叶的落地声，有一种凄凉、萧散的美。
那一夜，忽然刮了一夜的大风。第二天晨起，开门启户，看到的是满地的金黄。
井台、辘轳、台阶、庭院，已经枯秃的树枝，全落在了金黄的桐叶的背景上。好一幅静好的画面。那一刻，我觉得：桐叶，就是这世间最美的落叶。
